大年初六,市集開張。拾月點心鋪在一片歡騰喜慶中也開了業。
“薛姑娘,新年如意。”
“何掌櫃,新年如意。”
……
點心鋪外面,一個長腿長手、長相讨喜的侍應點燃了萬響鞭炮的引子,看着噼裏啪啦燃放的紅色長龍,大家紛紛笑鬧着。
“薛姑娘,莊子來人了。”
按照年前的約定,莊子将薛巧兒擇選的食材送了過來。
薛巧兒朝貨擔車一樣一樣看了過去,心中頗為滿意。
莊子的果蔬新鮮水靈,個頭飽滿。莊子是俞沛霖的,薛巧兒遵守先前的信諾,将銀錢付給了送貨前來的莊子徐管事。
俞沛霖年節期間基本沒閑着,宣平帝用同樣的大陣仗将俞沛霖幾次“請”到宮中,少數時候商議事情,多數時候閑聊胡侃。
面對滔滔不絕的宣平帝,俞沛霖心道,陛下,您有這麽閑嗎?國事還不夠您忙的?
俞沛霖還被瑞德王爺拉去看已經長大的小馬駒。
回到府裏,俞沛霖慢悠悠轉着輪椅往前行。
一聲“俞将軍”将俞沛霖發散的神思拉了回來。俞沛霖回頭,一位年輕女子朝他走來,臉上帶着……堪稱完美的笑意。
這是他嬸嬸家的侄女,以前在府裏見過幾次,但他叫不上來名字。
無需刻意寒暄,俞沛霖只點了點頭。
“俞将軍太過忙碌,還是要多加注意身體。這是我特地為俞将軍熬的清蓮荷膳,還望俞将軍不要嫌棄。”
女子手裏端着一個精美的彩花盅,雙手半伸向前。
不遠處的陳度很有眼力勁兒地走過來,略躬身接過女子手裏的彩花盅。“秦姑娘,把碗盅給我吧。”
陳度當然也不知道女子的名字,但他知道這個女子是府裏二夫人的侄女,約莫大概可能姓秦吧?
看來陳度想得不錯,秦姑娘将碗盅遞給了陳度。
“沒什麽事的話,我便回院子了。”
俞沛霖說完,轉動輪椅走遠了。
“婉兒,今日可有見到大少爺?”
“二姑母,婉兒見着了。”
梅蘭院,俞府二夫人秦氏正和侄女秦秋婉說話。
秦秋婉見姑母半擡起杯盞,向她投來質詢的眼色,立刻補充道:“按姑母吩咐的做了。”
“嗯,姑母喜歡你的乖巧。”秦氏随手将一個簇新的碧玉釵放在了秦秋婉手心,一看便價值不菲。
從梅蘭院出來,秦秋婉眼裏浮上深思。
她的姑母本來看中的是大姐秦秋燕。秦秋燕看不上那人雙腿有疾,要是以前,還不是上趕着往上撲,哼,撲也輪不到她。
秦秋燕就是比她容貌美那麽一點兒,才情高那麽一點兒,那又如何?她可是能屈能伸!
秦秋婉環視着俞府不顯山露水的富貴格局,眼裏的精光更亮了幾分。
書房裏,赭色的彩花盅格外紮眼。
“陳度。”
“主子。”
“把這拿去處理掉。”
“是。”
俞沛霖靠在躺椅上,繼續看書。門外熟悉的腳步聲傳來,俞沛霖擡眼看去。
“大哥,陳度手裏拿的是什麽?”俞析文走了進來。
“嬸嬸的侄女給的。”
“她為什麽要給你東西?”
無事獻殷勤——俞沛霖卻是沒有回答。
“大哥,上次的糕點哪兒來的?”
“怎麽?”
“挺好吃的。”
上次的十二生肖糕點俞沛霖給了俞析文。
“那我叫陳度再去買些回來。”
這天,薛巧兒和小竹剛要出門,外頭來人了。
薛巧兒聽小竹沖門外叫道“張婆婆”,她也跟着行至門前。
看來人的裝扮,頭戴鑲花帽,身穿豔麗的斜襟大褂,褲口束起,此人身份表露無疑,是媒婆。
媒人來得着實突然。薛巧兒心中微愕,面上不顯,她跟着小竹稱呼,“張婆婆,進屋喝杯花茶。”
人道媒人是來送喜的,所以該有的恭敬和客氣不能少。
張婆婆笑着看向薛巧兒,帶着幾許深不可測,薛巧兒回以一笑,便去忙活斟茶了。
“張婆婆,請喝茶。”
“謝謝。”張婆婆接過茶盞,放在了身旁的桌案上。
小竹開口:“張婆婆,您今日來……”
尾音特意拖長,這是問張婆婆今日的來意。
“自是有人請我前來說媒。”
“原是這樣啊,誰看中我家姐姐了?”
“西三頭老徐家的大兒子。”
小竹努力在記憶中搜尋,她并不清楚這個老徐家。
才來不久的薛巧兒便更是不知。
張婆婆留意姐妹二人的神色,方才啜了一口花茶,娓娓将情況道來。
老徐家是開梳子作坊的,生意很是不錯,是此地排名靠前的富戶。
“老徐家大兒子人高馬大,儀表堂堂,上次偶遇薛姑娘,對薛姑娘一見傾心。”
聽了張婆婆的話,薛巧兒的笑意展開幾分,瞧着是被誇贊和肯定的欣然。
她心裏實則暗忖,這個老徐家大兒子什麽時候見過她?她平時出門上集,大抵都帶了帷帽。
張婆婆拿出一個卷軸,徐徐打開來,是一個男子的半身畫像。
“這便是老徐家大兒子了。”
張婆婆所言不虛,從畫像來看,這确實是個潇逸的年輕人。
“老徐家還拖老身帶來了初禮。”
初禮是請媒一方的長輩托媒人帶給被請媒一方的長輩,禮物輕重自行掂量,主要代表了請媒一方的心意。
張婆婆拿出一方絹帕,攤開絹帕四角,一個如意翡翠镯赫然入目。
薛巧兒接過如意翡翠镯,镯子潤澤靈動,細膩透亮,确是個好物。
“恕老身冒昧地問一句,薛姑娘家中可有長輩?”
薛巧兒搖頭。
“老身本應與薛姑娘的長輩細談,此番情況,老身便與薛姑娘談話便是。”
離得近了,薛巧兒能聞到張婆婆身上的檀香味。
“張婆婆,我是未出閣的姑娘,婚姻之事較為糊塗,請容許我考慮一二,再問詢于張婆婆。”
薛巧兒不想為此事過多糾纏,但她面上說來卻頗為客氣溫婉。
張婆婆以為薛巧兒這是姑娘家的害羞,站起身來,“也好,小竹知道老身的落腳處,有事兒随時可來找我。”
“嗯。”薛巧兒點點頭。
薛巧兒拿出一盒點心和一包花茶葉給了張婆婆。張婆婆欣然收下,腳步閑逸地走了。
“薛姑娘,新年如意,生意興隆。”
薛巧兒放下手中的活計,擡頭看去,是陳度。
“陳大哥,新年如意。”
陳度一個人來的,這次腰間沒有別刀。
“主子讓我來買兩盒糕點,說是上次給他的那種。”
上次?她和俞沛霖最後一次見面在年前,送給他的是十二生肖糕點。
“陳大哥,上次的糕點沒做了,要不給你兩盒新出的糕點帶回去?”
上次的糕點只在臘月時節做了不到三十盒,是用最好的舟無面粉做的,做起來非常費工費時。
是用來回饋老主顧的。
其中一盒送與了俞沛霖。
“好。”陳度沒有猶疑,頗為爽快地立刻應聲。
俞沛霖的院子,走進來一位身着白衣的年輕人。
“大哥。”
年輕人腳步輕悅,笑容亦是粲然,身姿挺拔,洋溢着少年人特有的朝氣。此人是俞沛霖二叔二嬸的兒子。
“二弟,回府了。”
俞沛華在學院讀書,每半月回府一次。
“嗯,我剛回府,就迫不及待來看大哥了。”
“行了,我不是祖母,不吃你這套。”
俞沛華爽朗笑出聲,“大哥,我說的可是實情。”
俞沛華話音未落,一本書冊朝他飛了過來,他迅捷地雙手接住。
“這是什麽?”俞沛華低頭看去,立刻笑逐顏開,“梁修子的《晴日論》,大哥,你在哪兒弄到的?我可是找了好久。”
“別廢話了,拿去好好看吧。”
“是,遵命。”
俞沛霖随後考校了幾個問題,俞沛華一一作答。
兩兄弟又聊了些閑暇趣事。
看着俞沛華離開院子步履生風的背影,俞沛霖心中慨嘆,當初的決定應是對的吧,俞沛華身手不錯,小時便想策馬疆場,但是俞家沒有為他選擇這條路。
俞沛霖不想俞沛華如他們父輩那般刀劍飲血,只想他做個不用面對刀槍劍影的清水文官。
俞沛霖心道,俞家這一輩的将門之責,由他撐起便夠了。
俞沛華走後,陳度拎着糕點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