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裏,雞鳴中。
薛巧兒已将屋裏屋外擦拭了一遍。她将腌制的洋姜和蘿蔔壇子放進偏屋,又将裝着酸棗片和青果片的簸箕放在上午陽光必經的地方。
眼下,忙碌能填補心空。
做完事後,薛巧兒倚坐在院裏的一個小桌邊,看起書來。
這本書書頁有些發黃了,是薛巧兒的父親留下的。
薛巧兒看的書,舊的居多,新的極少。
看完了書,薛巧兒去給菜地澆水。菜地就她家院子前面,旁邊是一條潺湲流淌的小河,用水舀一兜,菜就能“喝飽”。
臨近晌午,炊竈散發出陣陣米香。薛巧兒準備做吃食。
院門咚咚被敲響了。
“誰啊?”
“巧娘,是我。”
薛巧兒在記憶中搜尋這個聲音的出處,然後打開院門。
外面站在一個中年男子,穿着一件缁色大褂,有些清瘦。
“李叔。”
中年男子名叫李玉年,和薛巧兒的父親是舊時,還是一裏之長。這些年他對薛家兄妹二人偶有關照,比如年關送些吃食來。
李玉年挎着一個食盒,走進了院中。
“巧娘,我從酒樓給你帶了幾個好菜。”
“謝謝李叔。”薛巧兒給李玉年倒茶。
“巧娘,最近可還好?”
“嗯,還不錯。”薛巧兒明白切勿交淺言深的道理,不會向一個并不太熟識的人揭露創傷。
“巧娘啊,李叔接下來的話,你莫要太過哀痛啊。”李玉年的眼睛裏生出令人不舒服的憐惜之色。
“李叔所言何事?”
“巧娘,我偶然看到軍報,你哥哥薛叢戰死了。”
薛巧兒沒有表現出突然得知此事的震驚悲恸,相反,她表情淡然。
“怎麽?你已經知道了?”這回輪到李玉年震驚了。
李玉年借公務之便看的軍報,并非光明正大之舉,這小丫頭居然已經得知了。
薛巧兒點頭。
“你是如何得知的?”
“哥哥的同袍回來告訴我的。”
李玉年心覺一絲羞惱,薛叢戰死讓他隐秘的心思蠢蠢欲動,本來在來之前他已經準備好一套說辭的,沒想到被這丫頭堵住了。
不過,既然來了,該說的話必須要說的。
“巧娘,阿叢走了,你一個人無依無靠的,要不住在我府裏去,也好方便照拂。”
“李叔,您的好意我心領了,但我在這鄉野呆習慣了,就不去給您添麻煩了。”
“你這丫頭太見外,不存在什麽麻煩不麻煩,你也不想想,你以後靠什麽謀生呢?去了我那兒,以後還能給你謀個好姻緣。”
“李叔,我有田有地,有些繡活謀生的小手藝,自己吃口飯沒問題。婚姻之事講個緣字,我現在心不在此。”
薛巧兒心意堅定,沒有一點動搖的想法。
李玉年慢慢站起身來,“行,既然你有自己的想法,那我就走了。”
“李叔,那您慢走。”
李玉年走在前面,薛巧兒跟在其後,就在李玉年的手即将觸上院門的那一刻,他突然調轉過身,如惡狼一般朝薛巧兒撲過來,一把抱住了薛巧兒。
“你這丫頭片子真不識好歹,我給你好酒你不吃,非要吃罰酒。跟了我,做我的美妾,包你穿金戴銀住樓閣。”李玉年露出濃濃的垂涎之色,“你還不知道男女之事的妙處,你……”
李玉年吃痛,低下了頭。只見他的右手流着血,這是薛巧兒用發釵紮的。
薛巧兒又使出全身之力朝李玉年身上猛力一踢,然後立刻拉開院門向外跑。
今日李玉年一來,薛巧兒就聞到了他身上的酒氣。院門她是虛掩着的,她在倒茶的時候将頭上的發釵摘了下來,以防萬一。
李玉年一把追了上來,兩只手使勁往前揮舞着。
還沒等李玉年反應過來,咻地一陣疾風而至,李玉年被一個高大的身形擋住了。
“你是誰?”李玉年氣急敗壞地問擋路的陳度。
陳度冷哼一聲,“你要幹什麽?”
李玉年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嗬,我明白了,你是這小丫頭的情人,想英雄救美。毛都沒長齊的小子,哼!你知道我是誰嗎……”
“我管你是誰,我勸你把嘴先擦幹淨。”
陳度一個甩手,李玉年發出一聲慘叫,随即跌倒在地,嘴巴發不出聲音。
陳度沒再理會李玉年,和薛巧兒往前面走。身後留下只有一雙眼睛能殺死人的李玉年。
“薛姑娘,主子有要事找你,請跟我來一趟。”
“所為何事?”
“薛姑娘一去便知。”
薛巧兒沒有再猶豫,坐着陳度駕的馬車離開了向陽村。
“主子在裏面,薛姑娘請。”
薛巧兒走進雅間,見俞沛霖臨窗而坐。
“薛姑娘,請坐。”俞沛霖指了指對面的座位。
薛巧兒依言坐下。
俞沛霖端起茶壺,往茶盞裏倒了一杯茶,遞給薛巧兒。
“謝謝俞公子。”
“薛姑娘,我有要事要回京城。”
這是要告辭了?薛巧兒心想。短暫的接觸下來,薛巧兒知道,俞沛霖的身份不普通。
俞沛霖接下來說的話卻是出人意料。
“我打算帶你一同回去。”
薛巧兒一驚,只聽俞沛霖接着說道,“我會在京城給你置辦一處店鋪,你就有立足營生的手段。我不會幹涉你的生活。除非你有難處,否則我與你的生活毫無關聯。”
最後一句話聽起來無情,但對薛巧兒來說有種奇異的安心。
“你哥哥薛叢是我最得力的裨将,也是一起浴血的兄弟,我會保你生活無虞,但如果你有其他過分的需求,恕我無法滿足。”
俞沛霖沒再說話,他等着薛巧兒回應。
“我所求不多,只希望照顧好自己,每日都有一蔬、一飯、一寝和一樂。”薛巧兒的聲音極為好聽,如甘茗中綠意盎然的茶葉那般舒心,“俞公子,我願意跟你一起去京城。”
把裏長打了,哥哥去世的消息也将散播開來,在向陽村這個無甚牽絆和留戀的地方,她已經沒有待下去的必要。
“薛姑娘,你回去收拾下,下午我們便啓程出發。”
“好。”
回去以後,薛巧兒立即開始收拾。真收拾起來,卻發現沒什麽值當的東西可收拾。
最後收拾下來,就是薛巧兒的父親留下的書、哥哥薛叢留下的銀錢、她生辰的時候薛叢送的為數不多的飾品和她的幾件衣服。
快到申時,馬車來了。這回是兩輛馬車。
其中一輛特意為薛巧兒的行李準備的,沒想到非常清簡,除了放行李,還能容薛巧兒坐下。
就這樣,薛巧兒坐着馬車,離開了她從小生活的向陽村。
向陽村離京城并不遠,約莫一個半時辰,就到了。
馬車徑直駛向東春巷。
“薛姑娘,請下車。”
到了地點,馬車停穩。
薛巧兒跟着俞沛霖他們進入了一間民宅。
院子空闊潔淨,院中是一棵古樸的參天大樹。布局方正,修葺一新,沒有任何斑駁的痕跡。
一位年輕女子迎了上來,“大爺!”
這是和俞沛霖行禮,女子行禮的姿勢……在薛巧兒看來有些特別,不過薛巧兒不生長在這樣的環境,見得不多,不好判斷。
“小竹,這是薛姑娘。”
小竹人如其名,穿着一件青色衣衫,脊背挺直,說話行動間飒爽幹脆,“薛姑娘。”
“薛姑娘,你長得可真好看。”小竹看着薛巧兒愣了一下,又補上一句。
小竹眼神澄澈,笑意爽朗,一臉驚嘆之色。
“小竹,你去買些菜回來吧。”
“是嘞,大爺。”
小竹像一陣風一樣跨出院子去買菜了。
“薛姑娘,小竹是我故人的徒弟,她有武功在身,可以保護你。”
“這裏是東春巷,是富農和良民所居之地,治安情況很好。明日,讓陳度帶你去店鋪看看,房契地契也一并帶與你。平日有什麽難事,你就跟店鋪掌櫃何湛說,他會傳信給我的。”
俞沛霖将事情交代完,便離開了。
小竹回來後,沒見到俞沛霖,有些失望道:“大爺怎麽就走了?也不在這吃晚飯!”
“薛姑娘,我去做飯。”小竹看到有薛巧兒這麽美麗的同伴和她一起吃飯,心情又歡暢起來。
“小竹姑娘,我來幫你。”
“好。”小竹提着籃子向廚房走去,又突然回過頭道,“薛姑娘,叫我小竹就好!”
薛巧兒幫忙洗菜摘菜,小竹切菜炒菜。
小竹切的菜,實在是令人有些……哭笑不得。
不說切得毫厘不差,她切得實在太過大小不一。
小竹炒起菜來,鹽的用量也有點驚人。
薛巧兒嘗了一口,果然……鹹了,對于素喜清淡的薛巧兒來說,鹹得齁。
俞沛霖回到府裏。
“陳度,帶我去小姐院子。”
“是。”
陳度推着俞沛霖朝府裏的東南邊行去。
“大少爺。”俞沛霖同胞妹妹俞析文的婢女迎了上來。
“小姐呢?”
“小姐在房裏。”
俞沛霖敲響俞析文的房門,此時,陳度已經格外自覺地退至遠處。
“阿文。”
叫了一遍,裏面沒人應,俞沛霖又開口了,“阿文,哥哥回來了。”
聲音中帶着哄人的歡喜:“阿文,你看哥哥給你帶什麽回來了?”
門終于開了,開了一道縫,露出少女清麗的臉龐,和俞沛霖有五分肖似,她看向俞沛霖,緩慢張口道:“哥……哥,你……回來了。”
吐字比較慢,也不太清晰。
俞沛霖率先綻開笑容,“阿文,讓哥哥進去,好嗎?”
“……好。”
門徹底打開。
車輪聲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