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津表情很淡, 但他一眼讓李麗琴有種心髒被攥住的窒息感,她聲音走調, “我這都是有原因的——”
“媽,我沒有質問的意思,我只是陳述一個事實。”江津很懂适可而止,很少有人能将這幾個字玩得比他還爐火純青。
江津表現得越是紳士有禮,李麗琴就越覺得江津陌生,他像在暗處一直冷眼觀察的蛇,等待時機給人致命一擊。
“你從什麽時候開始知道的?”
“很早。”
“你一直知道…為什麽一次都沒有問過我?”
江津像是被人為的剪掉莽沖躁動的青春荷爾蒙,“這件事爆出來不僅影響你跟爸的關系, 而且被人利用會對打擊到集團股價,而且你很難恢複在我這裏的母親偉大形象,不說比說更好。”
李麗琴腦子亂哄哄的,不知道該對這麽理智的想法做出什麽反應才算正常。
江津在龐雜的信息中抓到若有若無的主線, “我再提這件事并不是為了抓你的把柄,而是希望不要死抓着辛家不放,挺沒意思。”
門後有推力,江津腳後跟在門板上壓了壓重新關上,“如果沒有其他事我就不留你了。”
“正好, 我也想去逛逛商場。”李麗琴想笑來着,但是她的臉像是被填充的玻尿酸黏住,做不出一個和藹的表情。
她走了幾步, 突然回頭。
門沒了動靜, 江津背脊靠着門板目送她走遠。
他看見李麗琴回頭, 彬彬有禮彎出笑,“媽,需要我幫你叫司機嗎?”
“不用,我只是還有最後一句話想跟你說。”
江津做出一副洗耳恭聽的姿态。
李麗琴手指夾在包上掐出印子,勉力維持平靜,“比她長得比她漂亮的可能難找一點,但是也絕對不是找不到,一定要是她嗎?”
“我的事我自己知道。”
“我知道你長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了,可是你不知道她有多沒教養,我說她幾句她就明裏暗裏諷刺我。”
李麗琴改變了作戰手段,面上顯出幾分心力交瘁的無奈,“你想找個好看的,媽也沒有什麽意見,但是至少要拿得手吧,你看她學歷、家庭、個人修養哪一樣配當江氏集團的兒媳?說不定你跟這種人談戀愛的消息一傳出去,被有心人一利用,集團的股價都會因為她下跌。”
江津沒說話,但是李麗琴知道他已經聽進去了。
利益為重的想法是把雙刃劍,既可以傷人也可以害己。
李麗琴勉強安慰自己達到了一半目的,幾分匆忙的進了電梯。
辛家站在大大的落地窗前看着沉浸在朝陽裏的城市,她聽見聲音正好回頭,打穿玻璃的陽光在她瞳孔裏暈出熠熠生輝的彩虹。
“朱秘書嗎?”
“不是,我媽。”
辛家下意識的看眼門,沒見着李麗琴松了口氣:“她…有事找你?”
“嗯。”
兩片吐司面包給了生菜、煎蛋、沙律醬愛的擁抱,辛家腳擱在吧臺椅上,伸手接過來,張嘴來了個雙重擁抱。
“什麽事?”
江津眼底閃爍起細碎的光,他垂眸掩住情緒萬千,敷衍說了句‘沒事’。
江津不想說,辛家也不細問。
辛家喝完牛奶剛好撐,“你下午去學校?”
“下周考試,班長讓我去一趟,他把老師劃的重點給我。”
“你們班長這麽好?”
“以前的高中同學。”
“那我下午跟你一起去圖書館嗎?”
江津用水龍頭裏的水沖洗杯子,“不用,你在那也沒事做。”
他關了水龍頭,用帕子擦手,“你下午沒安排?”
“有。”
她日理萬機,一會兒還要去工作室巡視新的領地,還得跟李錦他們出去胡吃海喝,行程十分忙碌。
辛家擺擺手,眯着眼笑;“我正想跟你說如果你要邀請我去圖書館的話我會很為難的,畢竟我已經約好人了。”
江津沒細究,他微微點頭,“你幾點走?”
“你呢?”
“換個衣服先去一趟公司,再去學校。”
“那你先走吧,我晚點,想睡個回籠覺。”
辛家已經睡飽了,再怎麽翻來覆去也不能把自己再塞回夢裏。
她坐起來,踏踏踏的發信息約董璐他們一起讨論工作室的裝修問題。
唯一一個有點時尚觸覺的辛家懶得不行,其它幾個人沒一個對裝修這事兒來電,大家坐着吃完了三份披薩,大眼瞪小眼,一點主意都沒拿出來。
董璐想了想,“要不我們就刷刷牆擺個桌子就行了吧?”
李錦吃飽喝足打了個哈欠,“是啊,我們做網店又不是做實體,大家又都是熟人,把殼子裝太好也沒啥意思。”
鄧莊把鬼畫符揉成團扔進垃圾桶,“那就不畫設計圖了,直接分成三隊,一隊去買刷牆塗料,對了,自己刷還是讓工人包了?”
李錦:“查查步驟自己弄,刷得有特色點,和叮叮哐哐大裝修沒什麽區別。”
辛家雖然感覺不太對,但是李錦一副理所當然,她信了,“那就我們自己刷。”
鄧莊拿着馬克筆指點江山,“那第二隊人就去買辦公用品,桌子椅子櫃子什麽的。”
辛家看着簡筆畫的一男一女,“幹嘛要畫裙子?”
“男女搭配幹活不累。”鄧莊嘿嘿笑兩聲,在下面寫上自己的名字。
辛家:“… …”
她看了眼和刷子擺在一起的一男一女,“這是董璐和葉希成?”
“嗯。”
“那我一個人一隊?”
鄧莊:“縫紉機、人體模特,布料這些我們都不懂,只能你去。”
李錦把自己圈起來,打個箭頭拉到辛家邊上。
鄧莊已經習慣時不時把兩個人湊一對,他看着李錦畫的箭頭,下意識起哄:“幹嘛呀幹嘛呀,這麽明目張膽的在我面前湊對。”
“他肯定得幫我啊。”
李錦放在身側的手微收,眼睫不自覺的多顫了幾下。
董璐:“哦——是嗎?”
辛家看着成了鄧莊,不厚道的笑了:“當然啊,你買家具有工人幫忙,買幾匹樣布,店家總不能還開轉專車送我。”
李錦手倏地松開,隐秘的念頭又被石頭給壓回去。
他摸摸後頸起身:“東西太多了,她一個人肯定拿不動,我跟她一起。”
“… …”
“你去買家具,我跟辛姐去買布。”
“你不是說要男女搭配嗎?”
鄧莊翹着蘭花指好好想了又想,“那我跟你去買布,辛姐去買家具。”
“可是你也說了辛家才懂那些。”
鄧莊這個司令當得憋屈,最後還成了個光杆的。
辛家安慰一句:“你活很輕松,還有刷卡的快/感,好好幹,同志。”
但是孤獨,刷卡的時候還沒有觀衆。
鄧莊幽怨的看她一眼,沒得到辛家半分同情,她笑得更歡。
大家分開走,辛家和李錦搭地鐵。
他們坐在靠近車廂之間節點處的雙人位,李錦邊玩游戲邊問她;“你今天心情不好?”
“沒有啊。”
“騙誰?你今天笑得超假。”
辛家捏了捏自己的臉蛋,嘴巴一嘟一嘟,“今天早上沒來得及做臉部肌肉體操。”
“… …”
辛家把幾個設計的小靈感記在手機便利貼上,問李錦:“不過我們去哪個站轉?”
“大餘站轉四號線到天生站。”
“好,我看看啊等會兒要買什麽…”辛家翹着腿,胳膊肘放在腿上撐着下巴埋進網絡繁雜的信息裏。
在地鐵裏,沒有連wifi的手機網頁跳轉得慢,辛家也不躁,安靜耐心的等着。
李錦瞟她,她就剩下一魂一魄吊着一口氣,心思不知道拍着翅膀跑哪兒去了。
李錦嚼嚼嘴裏的口香糖,慢條斯理的認輸退出游戲,“辛家,你把找江津拿的錢記個數吧,到時候工作室賺了錢給還了。”
辛家遲一步反應過來,她手指擰着耳機線,被錢軟禁的抑郁消失大半,她懵然的眸亮了亮,“嗯,好,到時候還。”
辛家和李錦扛着四大黑塑料袋的布匹回工作室的時候,董璐他們早就到了。
三個人或蹲或坐聚在一團叽叽呱呱讨論。
辛家放下手裏的東西往那邊一湊,“你們幹什麽呢?”
“設計。”
“… …”辛家瞥眼小學生樣的圖紙,陰陽怪調學着董璐的話:“設計~”
董璐把擱在辦公桌上的衣服扔給她,“穿上,就等你們回來了。”
“真的按你們那個圖來刷牆?”
董璐吊着眼看她:“要不你來設計?”
“算了,就這樣吧。”辛家雙手捧着紙,活像宣讀皇帝聖旨的大太監,“這樣的曠世奇作體現你們低齡兒童的整體水平,我絕對不能參與,免得拉高你們段位。”
這次不是董璐一個人想打她了,三個人都想。
辛家嘻嘻哈哈躲開。
李錦從鼻腔裏笑出聲音來,“喂,刷不刷牆了?”
工作服是藍色,辛家負責的是牆面上窈窕淑女簡筆畫版的紅色長裙,一藍一紅,她變成五個人裏最滑稽的。
辛家刷完裙擺,輕呼一口氣,放下滾輪,“你們要不要喝水?”
“你刷完了?”
“裙子刷完了,其它地方還沒動。”辛家仰頭看着站在木梯上的李錦,“你喝什麽?”
李錦抹了抹臉上的汗,彎唇朝她笑:“辛姐包養一瓶雪碧呗。”
他皮膚呈小麥色,上眼皮沒有弧度顯得鋒利,五官顯硬顯兇,但是性格卻翻了個七百二十度的跟頭,開朗的性子壓都壓不住。
辛家正準備包養他,鄧莊沒有眼色的打斷:“我也要雪碧,辛姐。”
“那我要鮮橙多。”
“冰紅茶。”
“那小的這就去給各位大佬跑腿,一會兒請各位大佬給我個‘超贊’。”
辛家離開寫字樓,去對面不遠處百貨商場負一層的超市,她想喝香蕉牛奶在自動售賣機裏沒有。
辛家想着買個東西就回去,根本沒脫身上的工作服。
她順着貨架往裏走,目光一巡就知道有沒有她要的東西。
“江津,你吃牛肉嗎?我們買點牛肉吧。”
“買點素菜吧,剛才已經拿了很多盒肉了。”
“拿什麽汽水啊?我們畢業了好不容易聚一次,怎麽也得喝酒吧,都成年了。”
辛家步子一滞,順着筆直的架子一眼就看見站在人群裏鶴立雞群的江津,除了江津,辛家還看見染一頭黃毛的左鵬,套着夾克的程康和沒精打采的王浩。
江津邊上站着時髦的黃曉茵,她正嬌俏着一張臉跟江津說話,辛家拽了拽工作服的袖口,面朝着各種各樣的餅幹,裝作選購。
一群人浩浩蕩蕩地離開,辛家電話響了。
她接通。
“你在超市?”
“嗯。”
“我同學聚會。”
“我聽到了。”
“晚上早點回去。”
“好。”
她正式認識左鵬他們幾個是因為高考結束剛好堵到,江津從來沒有要把她介紹給朋友同學的想法。
她就像是被豢養的金絲雀,藏在陰暗的角落等待主人的寵幸。
她習慣性的虛張聲勢,但內心有隐隐明白殘酷的現實教她做人,她其實啊,真的一點都看不到和江津的未來。
只是。
她走在路上無端就能想起的人,想到就莫名其妙會笑的人,光笑不說話都覺得柔軟的人,這是唯一一個。
這種神魂颠倒的感覺讓她舍不得,也不甘心因為一個‘窮’斷掉。
她碰見了怎麽做都得不到答案的題,除非白卷離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