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一連幾天,俞沛華都沒有出府,沒有去崇安書院。他把自己關在房間裏,沒有人知道他在做什麽。
經歷這事,必須自己挺過去,誰都幫不上忙。
一日,俞沛華終于走出了院子,他跨上了一匹紅鬃馬出了府。
他穿行長街,直直向城門狂奔而去,這時,兩匹馬追了上來,緊随其後的還有一駕馬車。
馬車的轎簾掀開,是俞沛霖。
“二弟,你難道就這麽一聲不吭的走了?”
“大哥,我在房間裏留了字條。”
“你去哪兒?”
“我要去投奔俞家軍。大哥,我想明白了,我不适合什麽文官路子,我更适合在戰場上去浴血殺敵,哪怕從一個最底層的小兵做起。”
待在京城,待在俞府,只會讓俞沛華想起那些不堪的記憶,他要去軍營裏,把所有的熱量都揮發完,把所有的苦痛都抛在腦後。
“那你去吧,我就不給李叔寫信了,你好好從小兵做起吧。”
“是,謝謝大哥。”
“別把自己練得太苦了,好好活着,平安歸來。”
“我會的,我會回來喝大哥和大嫂的喜酒的。”
“嗯。”
“那我走了,大哥。”
官道上,一人一馬,一騎絕塵。
看着那個曾經爽朗少年的孤寂背影,俞沛霖心中驀地發緊。
算了,還是随他去吧。他能有現在這個樣子,也該是慶幸了。
“陳度,和我練練。別讓着我。”
院子裏,俞沛霖拿着自己心愛的銅花劍,他耍了一個劍花,便和陳度對打了起來。
俞沛霖久未練劍,身體也才恢複。陳度并未使出全力,但七八分力還是有的,兩人足足打了一刻鐘,俞沛霖叫停了。
“腳力還是欠了點。”俞沛霖自喲評價道。
他現在能站穩了,能走路了,能小跑小跳了,但是腳步的靈敏度還是跟以前有些差別。
“主子,已經很不錯了。”
俞沛霖能恢複成這樣,陳度壓根沒想到,他由衷感到高興。
“嗯,陳度,再給朱家送兩盒雪蓮去。”
“是。”
這兩盒雪蓮是給朱絡額外的謝禮。
別看此人說話行事好像有點不着調,但他的醫術是毋庸置疑的。
薛巧兒剛洗完澡,她用長巾擦拭着頭發。
等頭發幹了的這空隙裏,她坐在桌案前,仔細浏覽着祖父薛世榮給她送來的嫁妝單子。
她沒想到他們能做到這種地步。在她看來,這個嫁妝已經非常豐厚了。
啪噠一聲,窗子打開了。窗子是虛掩着的,突然一個黑影晃了進來,把薛巧兒足足吓了一跳。
那人攬住了她的腰,把她抵到牆上,一手捂住了她想叫人的嘴巴。
這人用面巾遮住了下半張臉。他的眼睛看着好生熟悉,他的眸光燦若星辰,閃動着笑意。
“是你?”薛巧兒認出來了。
那人摘下面巾,露出一張俊目修眉的臉。
“你的腿……”薛巧兒詫異地看着俞沛霖活動自如的雙腿。
“好了不少。”俞沛霖笑道。
這在薛巧兒看來,不是好了不少,而是好的太多太多太多了。
“我答應了薛太老伯,到時候會騎着高頭大馬來迎娶你。”俞沛霖和薛巧兒的距離貼的更近,他的聲音低沉溫柔,在薛巧兒聽來,就像釀好的瓊漿玉液讓人有微醺之感。
薛巧兒臉上浮現一抹羞意。她輕輕垂首,躲過俞沛霖那亮得驚人的眼神。
“你怎麽這大晚上的過來了?”薛巧兒問。
只聽上方傳來俞沛霖戲谑的聲音,“你大晚上爬我的牆,我就不能翻你的窗?!”
薛巧兒聽了這話,睨了俞沛霖一眼。那嬌嗔的眼神,讓俞沛霖心頭有些癢癢。
俞沛霖輕輕擡起了薛巧兒的下巴,讓薛巧兒的目光無處躲閃。
燈光下,那道高大的身影離薛巧兒的影子越來越近,越來越近,眼見着就要全然挨到一起。
“薛姐姐,晚上可能要下雨,把窗子關嚴實了啊!”
小竹的聲音倏爾響了起來,燈光下的那道矮一些的身影猛地推開了那高大的身影。
“好的,小竹。”
薛巧兒回應之後,看向俞沛霖,這一看不打緊,薛巧兒當即笑出了聲。
“你的樣子像個盼夫回來的小婦人。”
一副欲求不滿的模樣。
“哈,你居然敢調侃我,看我不收拾你。”
俞沛霖輕撓着薛巧兒腰間的癢癢肉。
“收手,收手,”薛巧兒笑得直岔氣,“等下小竹聽到了。”
小竹就住在隔壁,這點動靜聲難逃她的耳朵。
兩人笑鬧一陣後,俞沛霖神色變得認真起來,“巧娘,我明日帶你去見一個人。”
臨走之前,薛巧兒跟着俞沛霖來到窗口。俞沛霖正準備起身,突然回頭在薛巧兒的唇畔間留了一記輕吻。
酥酥麻麻的,如此猝不及防。
竊玉偷香成功,俞沛霖的心情變得格外好。
京城的清明寺,是香火鼎盛的寺廟。在京郊處還有一個長安寺。
這個寺廟不大,人跡稀少,鮮有香客。只有零星幾個和尚在看守廟門,顯得格外肅靜。
今日,俞沛霖便是帶薛巧兒來到此地。
一個帶發修行的僧人剛剛打水回來。他已經年逾五旬,但腳步輕健,身姿挺拔,擔着兩大桶水毫不費力。
他看見寺廟中站着一對衣着光鮮的年輕男女,倏然變了臉色。
僧人板着一張臉,将兩桶水放在了寺廟的水缸裏。
然後徑直朝寺廟後面走去。
俞沛霖和薛巧兒跟着這個僧人。走的近了,俞沛霖叫了一聲“祖父”。
那位僧人只在原地頓了一下,又接着朝前走,還加快了步伐。
他朝一間寮房走去,進去之後猛然把門關上了。
寮房外面,俞沛霖掀起衣角跪了下去。薛巧兒也跟着跪在俞沛霖身旁。
“祖父,您在這裏過得可還好?孫兒今日和未婚妻薛巧兒一同前來,想請您回府。祖母日漸蒼老,她少不了您這位老來伴,她雖然嘴巴上不說,但我們都知道她是最最想念您的。”
“我和巧娘将在明年的正月□□婚,成親之後,不久你就會有小重孫子了。”
“二弟長大了,他還是去投奔俞家軍了,我想這可能對他來說是最好的選擇。是您說過的,我們俞家兒郎生來就為上戰場。”
……
俞沛霖将府裏發生的事情一樁樁一件件都說了出來,但是寮房的門還是沒有打開。
“祖父,我和巧娘回去了。”
俞沛霖和薛巧兒站起身來,轉身緩步離開了長安寺。
在山腳下,俞沛霖又回頭看了一眼。
坐在馬車上,薛巧兒輕輕挽起俞沛霖的手臂,“礎潤。”
“嗯?”
“祖父會回府參加我們的婚宴的。”
“嗯。”
俞沛霖并不确定。
以前,俞沛霖曾經請過幾次,讓他祖父俞達回府,但是他的祖父像鐵了心一般就是不回去。
“小小姐,你要去哪裏?”
“劉叔,帶我去京郊的長安寺吧。”
“好。”
給寺廟的水缸添上水,是俞達每日要做的。
他挑完水回來,又看到單調肅穆的背景中出現了一抹亮麗的顏色。
不過,這回只有一個人。
“姑娘,你來幹什麽?”
俞達認出,這是昨日和俞沛霖一同前來的女子,是大孫子的未婚妻。
“祖父,我給你帶點心來了,這都是我自己做的。我別的可能做不好,但是點心做的還是挺好吃的,你看我都給你帶了什麽,芋頭酥、芝麻球、碧玉糕……”
俞達沒理會薛巧兒,他在往水缸裏添水。
薛巧兒自顧自地說着。
“祖父你知道碧玉糕怎麽做的嗎?它是用粘米粉、糯米粉、雞蛋、綿白糖做的,還加入了珍貴稀少的香蘭葉,所以才有了這種如美玉一般碧綠的顏色,點心吃起來也松軟可口。”
香蘭葉在大周朝非常少見,葉天偶然發現有人在賣,就買來一些,他以前在洪沙瓦底的時候經常吃香蘭葉做的點心。
薛巧兒說完,俞達還是沒有反應,又如昨日那般去了後院,回了寮房。
薛巧兒跟着過去,将食盒放在了俞達寮房門口。
然後便下了山。
薛巧兒一連來了十幾天,直到有一次,俞達終于開口了。
“丫頭,昨日的糕點味道不對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