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是你!?”
“是我。嬸嬸,我來接你回府。”
“豐如清人呢?”
“你回府不就知道了?!”
俞府,所有的下人都感覺到一種前所未有的緊張氣氛,有一種風雨欲來的沉重感。
所有的主子都坐在了老太太的齊安堂裏,朱絡公子和許久未見的以前服侍大夫人的賽蕙也來了。
“大郎,到底發生了什麽事?你把華哥兒也叫回來了?”
老夫人謝氏掃了一眼神色晦暗的秦茉蘭和看起來并不知情的俞沛華。今日并非俞沛華休沐的日子。
“祖母,您不是說要阿文解開心結,阿文的心結就在這裏。”俞沛霖目光轉向俞析文,鼓勵地道,“阿文,你把那時發生的事情同大家說一說。”
俞析文這些天想明白了,軟弱地躲避事實是沒有任何用處的,勇敢面對,幫助母親報仇雪恥才是正理。
俞析文将那日發生在小園子的事情講了出來。
老夫人謝氏的眼神倏然變冷,她猛地看向秦茉蘭。
俞沛華一臉的不可置信。母親和她的姘夫合謀害死了大伯母?這個信息量太大,俞沛華覺得壓抑得喘不過氣。
賽蕙聽得大夫人是被害死的,還是怎麽也想不到的二夫人了,只覺喉頭有一股濁氣,上不去,下不來。
俞沛霖又将秦茉蘭和丁如清謀害他母親樓玉的經過仔細講明。
“丁如清以王太醫的家人作要挾,逼迫王太醫在我母親的藥方裏加了醜槐這樣一味藥,這味藥與山菌相克。丁如清假扮老翁,在飛霞繡莊外面賣野山菌,吸引我母親的注意,最終我母親也買了……”
真相是殘酷的,一手促成真相的人更是殘酷至極。
俞沛霖說完,死死盯着秦茉蘭,“秦氏所做的惡事還不止于此,丁如清給了她叫做蒲夙草的東西,秦氏把它添進了二叔的茶葉罐裏。”
“這種草能讓人犯暈血症,二叔上了戰場之後,一旦犯暈血症,後果不堪設想。他的死和這肯定有莫大的關系。”
秦茉蘭心中一凜,怎麽豐如清連這個都說了,這不是自己送頭給別人宰嗎?
“毒婦,你個毒婦,你害死我大媳婦不說,還害死了我的粟兒,我們俞家待你不薄,吃的穿的從不少你分毫,你為什麽要這麽做,為什麽?!”謝氏使勁全力朝地上砸着她的拐杖,仿佛要将滔天的恨意都借這個拐杖發洩出來。
“老太婆你聽好了,是,我母家的地位和樓家比差了不少,你們府裏也都是些踩高捧低的小人。樓玉嫁進來兩三年便成了當家主母,而我呢,我到現在都不是當家主母,都是你這個老太婆管着府裏的庶務。”
秦茉蘭打開了話匣子就沒有停下來的道理,她繼續聲嘶力竭地指控道,“還有你那個寶貝粟兒,幾個月甚至大半年才回來一趟,好不容易回來了,跟個鋸嘴葫蘆似的,一點都不懂關心體貼人……”
說到底,秦茉蘭還是比着了。嫁人的時候和姐妹閨蜜比,她是嫁的最好的,讓旁人豔羨。
當她嫁進了俞府,便是和她的妯娌,也就是俞沛霖的母親樓玉比較了。俞沛霖的父親俞稷長相俊逸,有“玉面将軍”的美稱,而且對樓玉體貼備至,兩人恩愛有加。
反觀俞粟,和哥哥完全是不同風格,他外貌粗犷,大大咧咧,他也是心疼媳婦的,但可能疼的方式不太對,又被秦茉蘭屢屢嫌棄,他便逐漸歇了心思了。
“你個蠢婦,你居然會這般想,居然會這般想……”
老太太謝氏顯然沒料到秦茉蘭如此小心眼,她手裏的動作都有些哆嗦了,俞析文忙上前扶着。
“秦氏,有一樁事你可能還不知道,你以為豐如清對你言聽計從,對你有多麽好,我看并不盡然。”
“你胡說。”
到了這份上,俞沛霖也不叫秦茉蘭二嬸了。豐如清已經落到了俞沛霖手上,俞沛霖審問得來的情況,有些秦茉蘭根本就不知情。
“秦氏,豐如清的身份足夠讓你挫骨揚灰死八百回了。豐如清不是大周人,他是北齊的細作,你被他利用了。”
最後一句話讓秦茉蘭直愣愣呆在原地,她半個字吐不出來。
俞沛霖的人在搜豐如清的宅子的時候,找到了一封剛得的信。這上面的內容他們都看不懂,後來得知這是用北齊的文字寫的密信。
不久前大周朝廷剛抓了一個來自北齊的細作,同樣是戲子,同樣是勾搭貴夫人小姐的路數。這人把豐如清指認出來。
豐如清知道自己難逃死路,便幸災樂禍地把陷害俞沛霖叔叔俞粟的事情一股腦都說了。
事情都說開了,秦氏被帶走了,等待她的只有一條路。
秦氏被帶走的時候,還在嚷嚷,“放開我,我生了華兒,我生了華兒……華兒,你快替母親求求情。”
謝氏坐在原位上哭得泣不成聲,“家門不幸,家門不幸,我的玉娘,我的粟兒……”
俞沛華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出祖母的院子,他只覺眼前一切景致灰敗枯槁,全身如寒風穿堂一般冷飕飕的。
“二弟,別拿別人的過錯來懲罰自己,你是俞家郎,要振作起來,門庭還要靠我們撐着。”
俞沛華聽了俞沛霖的話,木然地點點頭,也不知道聽沒聽進去。
經過齊安堂這麽一出,俞沛霖覺得身心疲憊。母親仇人找到了,大仇得報了,他卻一點兒也開心不起來。
他坐在院子的石凳上,看着頭上那頂漸圓的月亮出神。
突然,俞沛霖于夜色沉寂中聽聞一聲響動。
他朝聲音來處看了過去。
只見,院牆處有兩個女子的身影,一個從草地上爬起來,另一個好像在幫她拍灰。
兩人一前一後走了過來。
“主子。”雲梢拱手行禮。
薛巧兒離俞沛霖稍近一些,她一瞬不瞬地看着俞沛霖,端看着他現今的模樣。
雲梢自覺地退出了院子,陳度初五初六亦都退遠了些。
“巧娘,怎麽過來了?”
俞沛霖已經毫無征兆地對薛巧兒改了稱呼,他自己都沒意識到。
薛巧兒聽了心中一樂,想說的話便自然說出了口,“好久沒見你……我想你你。”
月夜裏,聲音不大,極為悅耳。
薛巧兒在俞沛霖一旁的石凳上坐下。
俞沛霖瞧着有些許憔悴和疲憊,盡管他極力掩飾,但還是逃不過薛巧兒的眼睛。
薛巧兒輕輕握住俞沛霖放在石桌上的手。
“怎麽了,俞将軍,能同我說說嗎?”
俞沛霖看着頭頂一輪月,把府裏發生的事情給薛巧兒講了個大概。
薛巧兒将是這府裏的女主人,她有權,也應該知道。
薛巧兒谛聽着,聽到某些地方手上握緊了些。
“俞将軍,難為你了,不管怎樣,這都會過去的。”
“是啊,這都會過去的。”
但是銘刻于心的疼痛不知多久才會真正消失不見。
俞沛霖回握着薛巧兒的手,輕輕摩挲着她的手背。
他感覺到薛巧兒漸漸靠過來的動作,他沒有躲,也不想躲。
緊接着,他的臉上傳來了輕微的觸感。
俞沛霖轉頭,薛巧兒靜靜看向他,目光中帶着心疼和一種難言的堅定力量。
“巧娘,”俞沛霖的手輕輕撫上薛巧兒的臉頰,“你可以叫我沛霖阿霖或者礎潤,礎潤是我的字。”
礎潤而雨。俞沛霖出生的時候天降甘霖,于是得了這個名和字。
“礎潤。”薛巧兒從善如流地叫出了聲。
俞沛霖笑了,這回笑得格外真切,融融月色柔和了他的笑影。
……
雲梢又帶着薛巧兒爬牆回去了。
薛巧兒未曾發覺,今日俞沛霖身旁沒有那始終常伴他左右的輪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