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事真相
俞霖眉頭緊鎖,感到暈眩無比。
如果我拿走這件東西,那殺害劉韌姿的兇手就會是我。
殺死劉韌姿的兇器,是他的舌頭。因為劉韌姿正是接到俞霖讓她還錢的威脅電話之後,才會輕生服下百草枯。其次,俞霖獲得了這枚瓶蓋。
這真是莫大的諷刺。他威脅了與自己一樣面臨操蛋人生的女人,甚至在她自殺後,還竊取了本屬于她的,她人生中唯一一次受上天眷顧的瓶蓋。
他第一次見到壽春池這個三個字,就比任何其它字眼都令他惡心。
十年前的某一天,成年的俞霖第一次翻閱自己在風城保育院的登記記錄。
只有寥寥數字,寫明民國十八年臘月十三,自己被從雪地裏救活,民國十九年四月初一,被送養到風城保育院。送養人吳道忠。來自馬島自治領,壽春池。
自己一生下來就被被遺棄在一場大雪裏,也就是說自己的親生父母大概率就住在壽春池附近,或者,這個叫吳道忠的人就是自己的父親,也許,連這個名字都是假的,自己查過,由于戰亂等原因,馬島檔案館沒有十五年以前的壽春池戶口記錄。
即使這個吳道忠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可是自己在保育院十八年,這個人從來沒有出現過。俞霖對自己的生身父母,居住在壽春池裏的所有人,包括将可能快要凍死的自己在雪中撿走,又再度遺棄到風城保育院的吳道忠,以及其他素未謀面,卻曾對自己的生死冷眼旁觀事不關己的人,都是一樣的厭惡。如果按照抛棄自己的,所謂親生父母的意願,當時就那樣凍死在雪裏的話,就不會再看到這個肮髒的世界了,會有多好?
因此,二十八年來一直抱着事不關己,游戲人間的想法活着。
正如他一慣的認知,此間的世事從不因時間改變。劉韌姿的遭遇,就是例證。
俞霖告訴自己沒有必要對劉韌姿感到良心的譴責,事情是偶然發生的,不是故意為之……而這份上天眷顧是自己應得的,自己憑機敏頭腦贏得的獎賞。
俞霖滿面笑容地從壽春池的卷煙廠路段向河邊走去。從壽春池委員會回來的村民們面帶愁容,看向他的目光中有厭惡,疑惑,又不敢過多觸碰。俞霖無所謂地向前大步走着,說實話,他很喜歡村民們看自己的眼神。疑惑裹挾着必須交涉的心思,只要自己離開得更快些,就不會再和這幫傻逼見面。
他沒有直接回到壽春池委員會,而是坐在河邊,摸着口袋裏中裝有一套宅邸的瓶蓋,久久地注視着洶湧而去的河水,想現在将所有的過去、過去的不好的記憶全部抹去,重新出發。只要有這筆錢,就可以有新的人生。
在被港口警備處開除之前,心中有氣的他把逮捕來的假藥走私犯打廢了,恰逢□□運動,因此丢了警備員的差事,還差點因此被送進教化院。為了免去牢獄之災,他只能向放高利貸的□□黃元昭兒借了一筆錢疏通關系,而後虎落平陽,只能在黃元昭兒手下做讨債打手還賬。
有了這筆錢,在償還了向黃元昭債借的餘款加利息之後,自己還能做的事情還很多。
現在可以不再為黃元昭幹活,也不用對任何傻逼官僚卑躬屈膝了。在某個地方,一個僻靜的地方,開一家什麽貨行,賺一點小錢,還可以聽着海浪的聲音悠閑地生活。
今天不是最糟糕的日子了,而是最好的日子。當俞霖到達壽春池委員會時,從裏面傳出了不尋常的說話聲。
鐵錘叫罵,瘋婊子,你想做什麽
秦宛歇斯底裏地喊着,把昌萍和望京放了!
俞霖聞聲快步走進門時,首先聞到了刺鼻的汽油味。在委員會大廳的大門口,秦宛正獨自堵在門內,與鐵錘、洋芋兒和黃元昭對峙。她一只握着打火機,另一只手拎着汽油桶,手腕上常戴的碎镯子碎在地上。
委員會的地板上,主席臺下正丢着一只汽油桶,汽油流得到處都是,秦宛自己拎着一只,自己身上也灑了不少汽油。這裏只有一扇門,一旦她點着汽油,屋裏的人一個也別想逃出去。其他住戶已經回家了,只有柳绛一個人站在門口不敢出聲。昌萍在委員會大廳角落裏,緊緊抱着小望京,縮成一團。
黃元昭站在禮堂主席臺中央的鐵錘身後。他額頭青筋暴起,獰笑着說,真是個蠢逼!臭婊子,如果你想帶走丁婕,就不該帶油桶,而應該是帶一捆錢來。
秦宛帶血的嘴角勾起一絲同樣的獰笑,用鄉音厲聲叫罵,冊那媽的尿騷批!那們三只宗桑不想搭老娘一道死特在裏頭,就快一哎放人!
昌萍喊,秦宛,不要這樣,你走吧,這不關你的事。柳绛這時也插話進來,對着秦宛的後背後小聲說,咱們還是打電話報警吧。
這時,黃元昭看到了從秦宛背後緩緩接近的俞霖,臉上的獰笑更神經質了。
當俞霖猛地鉗制住秦宛的胳膊時。鐵錘立刻跑向門口。秦宛見狀,向後猛踢俞霖的下陰,又狠又準。俞霖只覺得裆下命根子傳來劇痛,兩眼一黑,手裏一松,秦宛掙脫了。
俞霖顧不上痛,心道不好,強撐着想再站起來按住秦宛時,耳畔只聽黃元昭獰笑着罵道,你倒是點啊!臭婊子!操你媽的,老子奉陪到底!
方才還像只暴怒的母豹子一般的秦宛此時一聲不吭。原來,黃元昭剛才趁亂撿起了腳下的油桶,當頭澆濕了昌萍母子。說時遲,那時快,鐵錘已經到了跟前,一個耳光把秦宛扇倒在地。
秦宛雖然握着火機,卻始終沒有點火,而是摸到了被被黃元昭随手扔在在門旁的四齒鐵叉。
鐵錘以為自己已經搞定了她,正松懈回頭,下一秒就被鐵叉刺中了大腿,單膝跪倒,鬼哭狼嚎起來。小癟三,起西伐!秦宛猙獰地拔出鐵叉,蹬倒了高大的男人。
看到小弟痛得滿地打滾,黃元昭喊,你個蠢逼,連個娘們都搞不定!他靈敏地沖上前來,秦宛狠狠一紮,可惜沒有命中。跳起兩尺空中的黃元昭大幅扭動身體,一拳抽中了秦宛的下巴。
秦宛!!随着昌萍的喊叫,秦宛撞在牆上委頓下去。
臭婊子!黃元昭和洋芋兒同時無情地踹着秦宛。把身體縮成一團并用手捂着頭挨打的秦宛則一聲不吭,直到黃元昭撿起染血的鐵叉對着秦宛舉了起來。俞霖忍痛暴喝,夠了!想要勸阻黃元昭,但黃元昭的動作還是快上一些。在俞霖抓住黃元昭胳膊的瞬間,鐵叉落在了秦宛的腿上!
秦宛!昌萍和柳绛同時驚叫起來。
與此相反,已經失去意識的秦宛連□□都沒有,只有腿上的傷口不斷流血。
俞霖一記鐵山靠撞了過去,黃元昭手裏的鐵叉應聲落地。
黃元昭揉了揉胳膊,他罵罵咧咧地說,媽的,因為你,害老子捅偏了。你行啊,現在是在教老子做事嗎
俞霖沉默片刻,咬着牙回答,我只是不想把事鬧得太大!傷人,有點過了。
有點過黃元昭往昏迷的秦宛身上吐了一口痰,難道你在這自治區和那個小□□記者,一塊睡了兩天,透爽了,就感覺人生好起來了?還以為自己是警備員呢
這個女人要是一瘸一拐地去警備處報案,就會很麻煩。你已經拿到錢了,雖然不知道她是誰,你也抓住了。算了。
手裏握着足以重啓新生活籌碼的俞霖,深知不能再被無休止的厄運纏上。如果黃元昭對秦宛做出了什麽不可挽回的事,自己也将成為共犯,到時候,嶄新的生活就會化作泡影。
俞霖遠比黃元昭高大,以至于黃元昭感受到了面前男人壓抑着的威吓。他掏出煙叼上,又意識到不能點,有些窘迫又氣急敗壞地罵了一句,滾吧。
你的車在哪裏走出委員會的俞霖背着秦宛問柳绛。
為什麽你要送她回家嗎柳绛跟在俞霖的背後喊叫。
得趕快送醫院。如果她得了破傷風,可能會死。先把她送回家,羅長貴是警備員,家裏總有些工傷止血用的應急藥品。他将秦宛放在後座,自己脫下襯衣給她包紮,開口平淡的說,你知道地方吧柳绛默默發動了汽車。
去卷煙廠的路上,柳绛只是開車,對俞霖什麽話也沒說,表情始終冷冰冰的。秦宛很快醒了。第一反應就是驚聲尖叫。可能是大腿疼痛嚴重,秦宛用手按着被簡單包紮的大腿,對俞霖怒目而視,開口問,昌萍和小望京呢
俞霖說,沒在。秦宛立刻喊着,掉頭!見柳绛沒有反應,她敲打着駕駛座椅,繼續喊,我叫你掉頭!柳绛說,秦姐,別激動了,我們回去也解決不了任何問題。秦宛鳳眼圓睜,憤怒是說,我今天就要救昌萍和小望京後,抱着他們一起死!
柳绛不再說話。秦宛繼續說,只有那樣才能徹底結束一切!只有他們消失,昌萍才能找回自由。說完,秦宛想要打開車門,卻被俞霖按住。不要動,如果你太激動,就不能止血。秦宛喊,把你的髒手拿開!放開我!
柳绛猛踩剎車,把車停在了秦宛家門口。秦宛喊,放開,我叫你放開!我要回委員會去!放手!柳绛平靜地說,秦姐,你要替羅長貴着想。如果你死了,他怎麽辦?秦宛說,長貴是好人……這時,俞霖攙扶秦宛,先下車吧。腿上的傷要趕緊處理。
羅長貴是被先行離開的幾人送回來的,此時已經醒轉,聽到動靜後,從家裏往外望的他瞧見妻子渾身是血,一瘸一拐地跑了出來,這是怎麽回事!
屋裏出來幾個人一起把秦宛搬進屋裏。羅長貴和俞霖檢查了一下秦宛的傷口,傷得不淺。俞霖眉頭緊皺,試探着問,你這有盤尼西林嗎?今天沒法送醫的話,有盤尼西林最保險。
長貴說,我家沒有,但署長家有……我馬上去借。說着已拄着搭在地上的拐杖慌慌張張地走出了大門。柳绛瞧了眼,趕忙跟在羅長貴後面跑出了大門,開口說,啊,我跟你一起去一趟比較快!去署長家對吧?我去要回來就行。說着柳绛已拎着長貴坐到了車內,馬上傳來了小汽車發動的聲音。
二人離開後,秦宛讓其他街坊都先回去。此時屋內剩下秦宛和俞霖兩個人,秦宛安靜下來。在家裏環視一周的俞霖把院子裏挂在晾衣繩上的一條棉紡的長褲收起來放在秦宛旁邊,走進廚房找來了一把剪刀,他想把用布系着的傷口周圍的褲子剪掉,脫下沾滿血的褲子,換上短褲。但秦宛對俞霖依然表現出極強敵意,開口喊,不用你!我自己能做!俞霖把剪子遞給秦宛,說,我也不願意做這種事,你自便吧……柳記者回來之後,立馬得給你上藥!這時秦宛問,你是因為柳記者才幫我的嗎俞霖不響,既沒有否定也沒有肯定。但是秦宛此時卻似乎從俞霖身上感受到了一絲同病相憐的感覺,并沒有再拒絕幫助。
秦宛咬緊牙關,剪開了刺傷處和血肉膩在一起的布料。
清創差不多了,滿頭虛汗的秦宛以一種近乎于哀求的語氣對俞霖說,:“昌萍,你能不能救救她他們說要把她抓到那地方,那地方是什麽哪兒啊?她被自己丈夫撇下,孤苦伶仃地帶着大兒流落碼頭,失去了所有東西,然後又被掮客騙上來馬島的船,自己帶着一個不說,等懷了那掮客的兒子望京,掮客又橫死。我只恨自己沒本事,幫不到她什麽,可這麽多年了,眼看日子快熬到頭了,為什麽又要讓她再經歷一遍啊,這麽好的人。要是她被賣去了,小望京又怎麽辦那個老板,他是你的老板吧?你和他說說,我會籌錢的,麻煩多給我一點時間,行嘛
俞霖不敢看她的眼睛,只說,這不關我的事。秦宛懇切的拉住他的手臂說,求求你了。俞霖冷淡的說,你也知道他是做主的,不是還要拿着汽油燒死他嗎?你去求他吧,我做不了主。
秦宛沉默了一會兒,像是認了命,在身上摸了一會,拿出一根煙來點着,吸了一口,咽下淚水說,你覺得我沒有嗎正因為怎麽說都不管用,我才那麽幹的。你猜他說什麽?馬上拿十萬兌票過來,他就放人。
俞霖眉頭緊鎖,十萬兌票秦宛躊躇的說,劉韌姿需要償還的五萬兌票,加上昌萍的身價五萬塊…
疑惑的問,昌萍?五萬塊?秦宛聞言苦笑着搖頭,因為他們說昌萍劫走了他們的一船黃金,這不是瘋話嗎?那我能怎麽辦,只能比他更瘋了。結果還是他更瘋些,娘希匹。
俞霖詫異的問,真的黃金?秦宛說,我怎麽知道?什麽她不交杜昌萍,叫丁婕,來馬島之前劫走了一船黃金。我認識她這麽多年,怎麽從來沒看出來她有這個本事。不過也對,換做是幾天前,你打死我,我也不相信杜昌萍有膽子殺人藏屍。真是瘋了。這世道……俞霖思付了一會兒。仔細想,一船黃金怎麽也不止五萬塊,何況是兌票。
昌萍有另一個名字……他開始回憶自己所知的關于昌萍的一切,就憑自己劫走一船的黃金?還是她那傳聞中的,死于帕拉塞爾群島炮火的丈夫曹将軍?秦宛說的掮客又是怎麽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