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如碧正聽着kate的數據分析,天際幻想在微博上的話題率一直保持在前十,昨天在客戶例會上也得到了彭銳的贊賞,眼看就要過年了,線上狂歡活動及線下官方互動都少不了操勞,段如碧忙到下午的時候,才驚覺這一天下來都沒時間給袁召打個電話。昨天,她有意提起8號下午約他碰頭開個短會,他說看下安排。
明天就是8號了,段如碧拿鋼筆敲了敲臺歷,随手拿起電話。
“在忙嗎?”
“在看最近的市場調查,你說。”
段如碧怎麽覺得他把昨天的話忘了呢,或者,故意回避了。
段如碧走到落地窗前,直接問道:“明天下午,你過來,還是我過去?”
那頭靜了會,說:“明天下午我有點事,後天可以嗎?或者,我讓懷王跟你對接一下。”
“哦,明天下午有會?”
“不是。”
他也沒說其他。
段如碧看着窗玻璃上自己的倒影,有些失落:“那算了。”
“等下。”他像是思量了好久,終于下定決心,“你不介意的話,明天下午跟我一起去個地方吧。”
段如碧心中一跳,硬是做出平靜的樣子:“好,你來接我。”
袁召挂了電話,有些失神地盯着電腦屏幕,一旁楚懷看了他一眼,又一眼,忍不住湊上前揮了揮手:“你發什麽呆?剛跟誰電話呢?”
袁召捂了捂胸口,似乎有些不适:“沒什麽,就是覺得有點緊張。”
“啊?”
楚懷納悶了,還有能讓袁召緊張的事,乖乖,這位大神號稱捅破天都面不改色,最多來一句,補起來不就完了。
“明天下午我請假。”
“知道,你不是說過了嗎。”懷王眼珠一轉,笑道,“相親啊?”
袁召自打進公司就不怎麽休假,開發游戲那段時間更是頂着高燒也要來加班,明天下午請假确實讓人好奇,他随口鄒了個理由丢過去。
“差不多。”
楚懷一個踉跄,手中的茶杯差點報廢:“啊?你說真的?”
“不是相親,”袁召眯起眼想了想,“但我打算帶一個很重要的人去見另一個很重要的人。”
楚懷越發聽不懂了,試探道:“你談了個女朋友?”
袁召笑得彎下眉梢,神情柔和:“如果順利的話,過兩天帶你見見。”
楚懷簡直醉了,袁召太招姑娘喜歡,但他口風很嚴,處事也絕不出格,這還是他第一次親口承認,有,情,況!
什麽數據,什麽測試,什麽競争方案,統統閃邊去,楚懷眉毛一抖,精神抖索:“漂亮嗎?性格好嗎?認識多久了?什麽階段了?”
“很漂亮,性格嘛……我挺喜歡的,認識很久了,什麽階段……你情我願吧。”袁召很認真地一個個解答,末了還說,“你別聲張,我這次打算走到底的。”
他還是先漏點口風,免得到時候他們見到段如碧,驚得魂飛魄散。
楚懷傻了,玩真的啊!
袁召拍了拍肩膀,繼續幹活了,那邊楚懷還沒能回神,彭銳從後面走到他身旁站了一會,他都沒發現。
“喂,楚總監,你熬夜熬傻了?”彭銳往袁召離開的方向看了看,“你這麽看,是要在袁少背上看出朵花來嗎?”
楚懷收起震驚,跟自家老大不好意思地“呵呵”。
“別看了,人家春風滿面,冬日開桃花,你沒這福氣,還是給我好好幹活。”
“老大,你也知道?”
彭銳挑眉,心道,傻小子,要不是我不做伴郎,他能有那麽好的機會重奪美人心?
彭銳老神在在地神秘一笑:“準備好壓驚茶。”
楚懷摸了摸小心髒:“幹嘛?”
彭銳背着手悠閑地走向前:“吓不死你哦。”
段如碧決定今天無論發生什麽,她都不能露出絲毫情緒,照了照鏡子,氣色還可以。
她這兩天也沒閑着,答應梁見空一周的周轉時間,眼看沒剩幾天。她手頭上能全部調用的現金只有兩百萬,都是這些年自己攢下來的積蓄,還好她也懂得一些投資,才有一筆不小的積累。除此之外,她名下有三套房子,地段非常精貴,還有兩套別墅,随便賣一套都不止一千萬,但這畢竟是幾年前家裏置辦的,老媽說是嫁妝。但這麽短的時間,不可能賣出去。如果拿這個抵押,不知道梁見空認不認。可……這麽一來就要用家裏的錢了,她實在不情願。
段如碧有些愁,當時答應下這一千萬,可回頭想想,如果不動用家裏的資産,她還真沒法搞定。怎麽辦呢?
正想着,一輛黑色奧迪穩穩地停在她面前,袁召落下車窗,笑道:“上車。”
段如碧利落地坐上車,車裏暖氣開着,但不會很悶,她最怕熱得頭暈腦脹。
“你在辦公室等着就好,何必這麽早下來。”袁召遞過一杯咖啡,“昨晚是不是沒睡好。”
段如碧驚喜地拿過咖啡杯:“你怎麽知道?”
“我都睡完一覺,醒來看你□□一點還挂着。”
她通常只有在工作的時候才上q。
段如碧美美地咭了一口,長舒一口氣:“這感覺太好了,雪中送炭啊。我中午都沒午休,本想眯一會,但你不知道我最近那個新客戶,簡直……一個娘娘腔,還那麽磨人,我牙後槽一直疼着呢。”
段如碧毫不避忌地在他面前數落起來,小脾氣上來的時候,嘴皮子就利索得吓人。很多女人都喜歡在男人面前扮溫柔,以為把男人拐到手以後,就能為所欲為。段如碧之所以吓倒那麽多男人,就是因為她不愛裝,甚至鄙視掩飾,燙金遲早一天會剝落,喜歡你的人自然懂得接納你的個性。
好像袁召,他見她氣鼓鼓的樣子,知曉這姑娘的脾氣來了,但如此直來直往的個性,真的很可愛,他好像被午後的暖陽烘烤了一般,全身都暖暖的:“我們段總監大人有大量,不跟他計較。”
“沒錯,我都比他男人,我不跟一個僞娘計較。”段如碧也就發洩一下,馬上笑問,“我們這是去哪?”
她其實心裏已經有數,只是想聽他親口确認。
“我想帶你去見一個人。”袁召平靜地說道。
“你是不是很猶豫帶我去?”
聽她問得那麽直白,袁召一愣,但怕她想歪,他立刻說:“不是,不是猶豫,只是,當初有個算命的,說了些不好的話,我怕你跟我一起過去,沾上晦氣。”
“什麽跟什麽啊,你不知道我是黨員啊,信這個。”
袁召抿嘴笑:“別生氣,其實,我早就想帶你去了。”
五年前就想了。
袁召的車一路向南,最終停在第一公墓的停車場。
段如碧也無需多問,這裏葬的是誰,袁召不說,她也明白。
袁召從後車廂拿出一束潔白的菊花和一些祭拜的物品,走到段如碧跟前,兩人對望一眼,什麽都沒說,他伸出手,她将手放入他手心。
他們一級級臺階上去,走得不快,這個時候既不是清明也不是冬至,墓地裏人很少,清清冷冷,落葉忽快忽慢,随風落下,踩在上面,摩擦出蓬松的咔嚓聲,也是極為清晰。
段如碧也跟家人掃過墓,但他們那一家子掃墓,每次都跟家庭聚會似的,大家大包小包,一起來,一起走,順便踏個青。她從沒一個人來過,無法體會他年年一個人來的時候,是什麽心情。
袁召擡頭望去,目光落在一處:“算命的說我們家上輩子惹了喪門星,這輩子厄運纏身,一家人的墓地怎麽遷都沒用,所以,基本沒人會來祭拜。”
段如碧最看不上這種江湖騙子,美眸一瞪,怒道:“他嘴巴漏風不把門是吧,打哪裏來的?”
他側過頭,薄唇淺笑,姿态極其淡然:“其實他也沒說錯,我們家,也算是家破人亡了。”
“你不要這麽說。”
她停住腳步,一臉不高興。
袁召握着她的手,稍稍用力,她跟着向前兩步,來到他跟前,一擡頭,便能撞上他的下巴。
“碧碧,我已經看開了,你也應該看開些。走吧。”
他們來到第十層,一直往裏走,在一棵大松樹下,袁召停下腳步,也緩緩放開她的手。
她見他無聲地蹲下,近乎虔誠地将花束祭上。她的目光一刻都無法離開他的臉。他本就長得好看,在認識他之前她不知道,原來眉眼如畫也能形容一個男人。哪怕時光在他臉上帶走了青澀,留下了成熟,甚至是悲怆後的蒼涼,卻依然無法将他眼中的青山綠水,雲淡風輕磨滅。
他的大衣拖在地上,他卻毫不在意,伸手不緊不慢地挑走墓碑上的落葉:“爸,媽,我又來看你們了。”
段如碧這才将視線挪向墓碑,他将父母合葬在一起,那上頭有兩張照片,段如碧第一次見到他的母親,和想象中一樣,是張溫柔的面孔,不是很美,卻很清雅。她又朝右邊看去,那是他父親,段如碧定睛看了看,不由凝神,照片上他父親還年輕,容顏極其英俊,袁召應該繼承了父親的容貌特點,可她總覺得在哪見過。
紅色的魏碑字體,镌刻着他的名字,段如碧在心中默念:袁故。
一道白光在她腦中閃過,段如碧不可思議地又看了一遍,像是要把這兩個字和那張照片刻在腦子裏。
袁故,照片上這張有些許記憶的臉,難道那年出現在她家的就是袁召的父親?!
“我爸是個公務員,人家說他是個官,但他一直認為自己只是個公務員。在很多人眼裏,他這樣的想法不是可笑就是太過理想。他能堅持到哪一步呢,那些人都在暗地裏猜測着。”
袁召一邊用濕布擦拭墓碑上的照片,一邊緩緩道來,那語調平穩,輕緩得令這山上的冷風都不知不覺放慢了腳步。段如碧靜靜地望着他的一舉一動,有一股滾燙的情緒湧到喉嚨口,徘徊。
“他曾被調任過不少部門,最後在李望年手下得到了重用。”
袁召說到這裏,不由停頓了一下,似是在墓碑上看到了什麽髒東西,直接用手用力擦拭。
段如碧卻是大氣不敢出,手心沁出冷汗。
“李望年是個天生的政治家,我爸充其量只是個實幹家,這兩個定位就注定了結局。”
袁召笑了笑,側過頭,朝段如碧伸出手,段如碧愣住,一下子不知道他要做什麽。
袁召指了指剛才從山下帶上來的水桶:“幫我洗一下布。”
段如碧連忙接過髒了的棉布,蹲下來,用力搓洗。
一桶清水立即被染渾,段如碧反複搓了搓,白色的布依然黑漆漆。
“可以了。”
袁召打斷她,将棉布攪幹,繼續擦拭墓碑。
段如碧蹲在他身邊,忍不住問:“所以,你和李思的關系才會那麽差?”
袁召笑着搖頭:“我們家一直以來都過得很平穩,并不會在意和人之間的比較,我爸是那種幹好事的人,職位上的升遷在他看來能有更多的權力做有意義的事。可是,他太過在意于事,而忽略了官場上的大忌,人。”
“李望年後來被調到n城,那只是一種形式上的歷練,為他上位鋪路。我爸還是留在z城,雙方依然有聯系,李望年有些不方便處理的事,我爸會幫他處理。李望年沒有出面做過任何事,真是狡猾啊。”
袁召仰起頭,長長舒了口氣。段如碧隐約知曉,當年實際上是李望年将罪名嫁禍袁召父親,此時從袁召口中證實,還是覺得不敢相信。她曾多次接觸過李望年,這位高官相貌堂堂,看起來寬厚和藹,時常嘴角帶笑,每次都愛誇她,像是很普通的鄰家伯伯。
只是,笑面虎一說從來都有,最是容易蠱惑人心。
“抱歉,說了些無聊的話,你應該不會愛聽。但是,”袁召洗幹淨手,牽着她來到墓前,“我想讓你認識我真正的家人,不是外界傳聞的那個貪贓枉法的人。”
段如碧神色複雜,眉頭一直沒有松開,倒是袁召一臉輕松,擡手點了點她的眉心:“還有,我告訴你這些不是讓你心裏不舒服的,我已經想通了,人生在世,不過是一葉扁舟在沒有方向的海中尋找一條自己的路,肯定會遇到雷電,但也一定有彩虹。比如,父母的事,能讓我更懂得認清人心。所以,我活得很坦蕩,不糾結過去,只看向未來。”
段如碧百感交集,她不相信袁召一開始就能釋懷,一定是經歷了很痛苦的心路歷程才走到這一步。若是她,一定無法做到這般豁達,袁召的優秀就在于他對人性人心的那份通透。
她在墓前鄭重地鞠躬,說道:“以前我隐約知道,但我不問你,我等你願意自己告訴我的時候自己開口。謝謝你讓我知道這些。”
袁召今日的舉動意味明顯,普通人可能就是領着準媳婦入門,只是他比較特殊,只能以這種形式将她介紹給父母。
“其實我寧可你什麽都不知道。”臨別的時候,袁召兀自言語了一句。
段如碧沒聽清:“什麽?”
袁召很快搖了搖頭:“沒什麽,走吧,餓了嗎,去吃點東西?”
“你不回去上班了?”
“我請了一下午的假,你不會偷偷溜出來的吧?”
段如碧大笑:“我有那麽笨嗎。”
從這裏離開的時候,袁召的心情似乎爽朗了很多,雖然他的情緒一直很平穩,但段如碧早就能從他細微的神情中覺察到區別。比如,他偶爾喜歡摸摸鼻梁,這就表示他感到氣憤尴尬,不自在。或者,他視線慢慢向下,嘴角微微向上,這并不表示他高興,反而是他在控制情緒。
他真正高興的時候,會像現在,不自覺地挑起眉梢,說話的時候,喜歡加上些手勢,會不經意說出些孩子氣的話。
袁召摸了摸肚子,晃着她的胳膊,道:“爬了那麽多臺階,肚子一下子空了,段大小姐,不如我們去吃……日本料理?”
段如碧也跟着搖他的胳膊,笑道:“o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