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吧,換個地方說話。”
一處幽靜的湖邊。
俞沛霖看着悠悠湖水,湖面清澈見底,微風吹過,泛起波紋。
一旁的小公子無心賞景,他木然着一張臉,等着俞沛霖發話。
“為什麽這樣做,”俞沛霖終于開口,“蔣姑娘?”
原來,這白淨俊美的小公子不是小郎君,“他”本是閨中一釵裙,她是禮部尚書蔣陸的女兒蔣婧。
蔣婧沒有說話,她知道說什麽都是辯解,她說不出來。
在心儀的人面前露出最醜陋的一面,真是極其殘忍。
極目遠眺,視野無阻。俞沛霖似乎陷入了回憶,他緩緩開口,“我記得我母親還在的時候,你經常去我家玩。我母親很喜歡你,她經常與我提起你。”
俞沛霖的母親對蔣婧越看越喜歡,認準了她是自己的兒媳婦。
“時間過得真快,蔣妹妹。”
已經物是人非得不像樣子。
一聲“蔣妹妹”讓蔣婧的心房徹底潰破,她流出眼淚,哭得泣不成聲。
久久,她将眼淚擦拭幹淨,扯了扯唇角,露出一抹自嘲的笑。“我以前經常去俞府玩,每次去之前我都會悉心打扮,穿什麽衣服,戴什麽首飾,都會認真挑選一番。”
蔣婧細細道來那還不曾被人勘破的少女心事。
“我很希望能見到俞哥哥,雖然真的很難見到,見到了也說不上幾句話,但是就是這樣我都能開心很久。”
“樓姨待我很好,阿文也不是現在這個樣子,”蔣婧頓了一下,“俞哥哥你也不是現在這個樣子。”
“你見到我會叫我蔣妹妹,而不是生疏地喊一聲蔣姑娘。”
蔣婧沉默了。
“蔣妹妹,你以前也不是這個樣子。”
一些記憶的畫面會忘卻,但是對一個人的認識會成為既定印象存入心裏。以前的蔣婧絕不是這個樣子,她不會說出如此冷情的話,做出如此狠絕的事。
或許,他壓根就不了解蔣婧。
“蔣姑娘,不要再做如此傷天害理的事,害人終會害己的。”
俞沛霖的話讓蔣婧如同墜入冰窖。她的聲音倏爾拔高,“俞将軍,那個薛巧兒只是個身份低賤的商販,她憑什麽和你同乘馬車,她憑什麽和你有說有笑,她憑什麽和你一同出玩?她配嗎?她配嗎?”
在蔣婧一連串的追問下,俞沛霖聽了只覺可笑。“你嫉恨薛巧兒,是因為我?”
“你父兄都在,她是孤女,她哥哥救我丢了性命,你可以拿萬金把她從京城趕走,她每日卻得為生計操持。”
說完,俞沛霖的語氣又變得平緩無波,仿佛在陳述一個微不足道的事情,“蔣陸會收到禦史官的彈劾,說他治家無方,兒女不肖,陷害無辜民衆。”
“不,你怎麽能這麽對我?”蔣婧大聲喊道。
這樣一來,她的哥哥可能入不了仕,而她用心經營的好名聲也全都毀于一旦,還會被父親責罵禁足。
“蔣姑娘,如果我不是看在過去的情分,等待你的将是永遠回不了京。”
俞沛霖說完,沒再看蔣婧,轉身離開。
薛巧兒沒想到,小竹的師父姜書誠她已經見過。他前段時間來過點心鋪幾次,一個人喝茶吃點心。
他獨自坐在角落裏,眼神不四處看,只是專注于眼前一方桌子,讓人以為他是沉靜的性子。
“我認識你,你是點心鋪的老板娘。”
薛巧兒還在猶疑要不要假裝不認識他,對方已經搶先一步說了話。
看來姜書誠并不打算隐瞞他前段時間的行蹤。
“師父,你什麽時候回的京城,怎麽也不來看看我?”
“小竹,我那時有事情在身,所以不太方便。”
姜書誠長着一張娃娃臉,他的五官清秀規整,下巴圓潤帶尖,有一種游離于成人和少年的模糊氣質。濃眉大眼都帶着笑,讓人心生親切感。
姜書誠是俞沛霖的師弟,卻比俞沛霖大上五六歲,但是看起來卻必俞沛霖小些。
小竹常常念叨她的師父好看,勝過了俞沛霖,姜書誠容貌确實優越,但是要說越過了俞沛霖……只能說見仁見智吧!
姜書誠同小竹說着一路上的趣聞,師徒二人的聲音一直沒停過。
薛巧兒收拾竹篾上的果幹和果皮,餘光瞥見一個身影慢慢靠近。
薛巧兒轉身,陽光在俞沛霖的身上鍍了一層金。
“薛姑娘,那件事是蔣婧做的。”
“我猜到了。”薛巧兒又回轉身接着收拾果幹。
“怎麽猜到的?”
“她在馬場看我的眼神不對。”
上次在馬場,蘇妙看她的眼神是好奇和友善的,但是蔣婧好奇是有,在薛巧兒和她對視的一瞬間,捕捉到了她眼裏的敵意,雖然蔣婧收斂起來,但還是沒藏好。
後來點心鋪發生的羹湯蟲子一事,蔣婧偷摸放蟲子進羹湯的可能性很大。
“蔣婧是把我視作眼中釘了。雖然你桃花開得好,但是無緣無故殃及我這池魚可就不太美了。”
俞沛霖一愣,薛巧兒這是負氣了,他還未曾聽過她這般說話。
“我已經跟她明說,而且她也會受到懲罰,應該不會再陷害于你。”
“哦?那就好。”薛巧兒忙活完了,坐在了竹篾旁。
這是不信?
俞沛霖還想再說什麽,見薛巧兒肩上有一片樹葉。
“你的右肩……”俞沛霖指了指。
薛巧兒看了一眼,随意地拂去了那片葉子。
不遠處的姜書誠和小竹站起身,手一劃一劃的,好像在切磋功夫。
“馬上清明了,我準備回清風縣一趟。”薛巧兒開口。
“嗯,我同你一起去。”
“不必了,雲梢陪我去就好。”
“我要去栖鳳山,我父母的墳冢在那裏。”
栖鳳山在清風縣和鄰縣的交界處。
原來是這樣。
周坤回到家,周大娘看到他手中拎着的糕點,立刻明白了他的去向,有些變了臉色。
“阿坤,沒和同年出去?”
“母親,我們約在明日出去交游。”
趁着休沐,新及第的進士們相約舉行詩會。一來呢,天之驕子們抒發文人意氣,二來呢,進士們之間溝通感情,結交人脈,更有利于仕途發展。
“今日你兩個叔叔要來,我們去泊口接他們。”
“好。”
貧居鬧市無人問,富在深山有遠親。
周大娘和周坤和周家主家已經近十年沒見過面,周坤的父親死後書信也斷了。這些年,周大娘靠做女工繡活維持生計,就算再難,她也沒朝主家要過一分錢。
眼下,不少清流之家給周府下宴帖,周大娘,不,現在要叫周太太了,周太太一一前去赴宴,她沒有推拒的底氣,當然也沒這個想法,她想為兒子擇一門好的親事,為他的仕途添一把力。
站在泊口,周坤見到了自己的兩位叔叔。
周坤小時候和父母在主家住過一段時日,這些年過去了,記憶已然模糊。
年紀大一點的是二叔,另一個是三叔,這他還是不會認錯的。
“二叔。”
“三叔。”
“坤哥兒都長這麽大了,真是儀表堂堂,如芝蘭玉樹。”
二叔親切地拍了拍周坤的肩膀。
“大嫂,還勞煩您來接我們。”周坤的三叔客氣地作揖。
“小叔叔說的哪裏的話,一筆寫不出兩個周字。”
寒暄了幾句,幾人坐着馬車離開了。
……
“大嫂,我們這次來有個不情之請。”
到周府安頓後,周坤的二叔三叔同周太太說了正事。
周太太沒讓周坤在場,長輩間的事,或多或少有些恩怨在裏頭,如果要做“惡人”,便讓她來做吧。
“二叔叔直說就是。”
“是這樣,前兩年老爺子走了,臨走也未看到他的大孫子一眼,這次清明,想讓坤哥兒回去祭拜。”
“嗯,這也該是子孫盡孝道之事,我會很阿坤說的,不過,讓阿坤回去可以,當年分家産時大房的那一份是不是該給我們?”
三叔聽了心裏窩火。大房那份早已被二房三房分了,誰叫他們自己出去單過的?而且大哥那時已經去世了。
吃到嘴裏哪有吐出來的道理?!
二叔看了一眼弟弟,示意他穩住情緒。
“那好說,我回去便和三弟好好清點,把大房的家産一并給大嫂和坤哥兒。”
兄弟二人回了屋子。
“二哥,你幹嘛應下了?”三叔一臉不愉。
“以後周坤有出息,我們還需依仗他,這個時候低個頭也沒什麽大礙。”
“誰知道他有沒有出息,能不能幫襯咱們,就是一個破進士而已……”
“三弟,你說的破進士我們幾代才出了這麽一個。”
仲春時節,木蘭湖一平如鏡,綠水逶迤,安詳而寧靜。長堤上青草萋萋,兩岸綠柳似簾。
今日,進士文人在此地聚會游玩,周坤便是其中之一。
周坤跟随衆人登上鳳凰臺,登高遠眺,美景盡收。趁着這遄飛的逸興,不少人大抒豪情。
下了鳳凰臺,衆人登上雙層畫舫游船。游船行進間,湖面泛起漣漪。
畫舫裏,擺着精致的果蔬小點和茶盞。有的坐竹椅上品茗,有的扶舷窗看景,清風吹起衣袍緩帶,笑語喧天,意氣風發。
遠處,一艘精美的畫舫悠悠穿行在碧水間,頂上漆着黃漆,船柱雕梁畫鳳,船身四周浮雕祥雲。
這個畫舫顯然是女子所乘,極有可能是貴女游湖。
有了這個認知,進士文人的畫舫慢慢靠近,不少人想一睹貴女的風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