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如碧的表情在聽到“喜歡”二字的時候怔忪片刻,像是被巨大的探照燈探視到內心隐蔽的角落,硬生生被擠出一條縫。
她很不舒服地說:“這和你沒關系。”
她沒有否認,或者說她的眼神已經洩露了心事。
“當然和我有關系。”李思一點都不肯放過她,“袁召能做到的,我也可以。你現在只不過是在同情弱者。”
“同情?”段如碧的獠牙終于被李思激了出來,“不要把這種話用在我身上,我不是個有同情心的人,他也不需要我同情,袁召,比你想象的厲害很多。”
“你對我的芥蒂太深了。”李思搖頭,“所以你才會把他看得那麽好。”
“至少,他不會說,段如碧,你不是段如碧就什麽都不是!”
段如碧憋着一肚子火回到寝室,一進門就被黴女和濡沫團團圍攻,又是被掐,又是被壓,這倆姑娘已經瘋了,揪住段如碧就問情況,什麽李思是不是在追她,為什麽會出現,什麽時候好上的。
期間,蛛蛛看上去最淡定,但感覺上似乎有些冷,等她們問完了,她才涼涼地來了一句:“碧碧,你究竟是對袁召比較有意思,還是對李思比較有意思,不能腳踏兩只船吧?”
她像是在開玩笑,但段如碧聽着心裏就起毛:“亂說什麽呢,是李思找我,又不是我找他,還有袁召怎麽了?”
“你和袁召關系這麽好……”黴女已有所指地說了一半。
蛛蛛更是抿着唇笑而不語。
突然,段如碧自己都無法界定她和袁召之間的關系是怎樣了,朋友?好像比朋友更近點。情侶?好像比情侶少了點。
純友誼男女,可是,男女之間真的有純友誼嗎?
我高興你就陪着,我不高興還是你陪着,我可以挖苦你嘲笑你調戲你,但我不能容忍其他人這麽做。
有時候,段如碧也無法理解這種感情。
或許,她早就對他超出了友誼的範疇,但她一直想要否認,甚至是回避的。他們有共同敵人,是同一陣營的戰友,哥們怎麽能突然變成喜歡的人呢?
但是,若說袁召不是特別的,那也是自欺欺人,為其苦而苦,為其憂而憂,除了溫絨這個從小穿同一條背帶裙長大的姐妹,段大小姐還為誰這般操心過?
不過讓段如碧更操心的事來了,李思這家夥的臉皮顯然比她想的更厚,他也不知是哪根筋搭錯了,竟開始做出追求者的姿态不斷騷擾段如碧。知曉李思的人都了解主席大人眼高于頂,身邊的花花草草他壓根看不上,更別說和哪個女生走得特別近了。但最近李思主動追求段如碧的流言滿學院亂跑,這種八卦消息是最容易散播,認識她的人都用一種探究的眼神觀察她。段如碧跟他們生氣也沒用,問題的源頭是李小人,她以為他這種大爺肯定受不了冷落,沒想到他有種越挫越勇的勢頭。
很快,李思和段如碧的關系沒的也被說成有的,段如碧如何反駁都會被人用暧昧的微笑抱以羨慕的理解。
李思想用外界的輿論壓力迫使段如碧就範,這種案例先前就有,一男一女被大夥起哄,說着說着就真走到一起了。李思要的就是這種化學反應,先是身邊的朋友,再是父母,奈何段如碧全力反抗,可不知為何,在他人眼中她就是跟李思綁定了,李思身邊的兄弟還厚顏無恥地叫她嫂子……嫂你妹啊!
這些天,袁召的行蹤飄忽不定,段如碧好不容易甩掉李思,在自習教室找到袁召,他看到她沒說什麽,繼續看書,段如碧也坐在他邊上自習,等到傍晚的時候,她推推他示意出去吃飯。
“我不餓,你去吃吧。”他卻繼續看着書,頭也沒擡地回答。
不是段如碧敏感,而是這真的不正常,袁召從來不會拒絕她的任何請求。
“你陪我。”段如碧收了他的書。
袁召看了她一會,默默起身。
食堂裏人滿為患,剛下課的孩子們餓得兩眼發花,吃飯的隊伍排得老長。原本他們會聊聊天打發時間,可今天袁召并沒有和段如碧排在一起,而是站在離她較遠的窗口。
吃飯的時候,他更是發揚食不言的優良精神,專心吃飯。
段如碧忍無可忍,放下筷子道:“你心裏有什麽不爽,說出來。”
“沒有啊。”袁召擡頭微微一笑,又繼續吃。
“跟我玩冷戰有意思嗎?”
“我沒有跟你玩冷戰。”
“那你不理我是什麽意思?”
袁召慢悠悠地說:“我沒有不理你。”
如碧姑娘因為李小人窩了一肚子肝火,現在袁召還跟她不陰不陽。她是個急脾氣,最讨厭說話不痛快。
段如碧沉默了一會,說:“因為李思?”
袁召吃飯的動作終于停頓了一下,段如碧驚訝:“你不會當真了吧,我和李思,哈哈,搞笑啊,怎麽可能。”
“為什麽不可能?”袁召出奇冷靜地反問,“你不是暗戀他嗎。”
段如碧愣住,她把這戲碼給忘了:“……你還記着,坦白說,那是我瞎謅的,我必須找個理由把你拉過來,就信口胡編了……你這麽看我幹什麽?”
袁召正用一種說不出複雜目光看她:“真的?”
“哎呦,我讨厭他還來不及。”段如碧舉雙手發誓。
袁召低下頭,過了會嘴角悄悄翹起:“好吧,我信你,我以為你倒戈了。”
當他嘴角翹起的瞬間,段如碧突然心頭一跳,仿若被蜜蜂蟄了一下,但聽到他的話,頓時又冷靜下來。一頓飯之後,情況颠倒過來,袁召的話多了起來,段如碧沉默了下去。
這種少女戀愛苦惱的橋段真不适合發生在她身上,恍然間,段如碧意識到一個非常嚴重的問題,她自己在那一個勁捍衛袁召在她心目中的地位,可人家是不是也這樣想她,他是否僅僅因為她也宣稱不喜歡李思?
“到了。”袁召送段如碧回到寝室,“怎麽現在變成你不說話了?”
段如碧敷衍道:“昨晚沒睡好,吃多了,犯困。”
“那回去好好休息。”袁召不疑有他。
“喂,”段如碧叫住他,低頭踢着路邊的碎石,“如果我真跟李思好了,你會怎樣?”
袁召想都沒想,回道:“絕交。”
段如碧猛地擡頭,看到他不像是開玩笑:“你夠狠。”
袁召笑開,露出一口白牙:“不過,原因不是你想的那樣。”
段如碧琢磨了下,不懂:“什麽意思?”
袁召卻揮揮手,不再說下去:“再見,我先走了。”
段如碧磨蹭回寝室,丢下包包,趴在桌上深沉狀,花季雨季,如碧姑娘都潇灑地走過,看到溫小絨為了一個男紙夜裏尤桑日裏強笑,真心同情,現在輪到自己,段如碧才品出個中滋味。
“Oh,My god!”
一直很安靜的寝室突然被黴女的驚叫震翻,連帶着耳機的張濡沫都愣了下,摘下耳機問:“你怎麽了?”
“我看到不得了的東西了!”黴女激動得有些語無倫次,“你們玩到頭沒?”
“什麽東西?”濡沫屁颠屁颠跑到黴女的位子上,這個游戲我玩了呀,不過沒通關……Oh,My god!”
“你們一驚一乍的做什麽……”蛛蛛也忍不住湊過來,看到後突然噤聲。
黴女和濡沫互看一眼,然後齊齊看向段如碧:“小碧……你過來下。”
段如碧被她們古怪的眼神看得發毛:“什麽事,這麽大反應。”
黴女突然把筆記本電腦阖上,嚴肅問道:“你給我們的游戲,是袁少給你的?”
段如碧如實回答:“對啊,游戲有問題?可他說他已經測試過好多遍了。”
黴女試探道:“……小碧,你沒玩到頭吧。”
“還沒,後面太難了,我沒時間。”段如碧失了耐心,“到底怎麽了,別藏着,快給我看。”
“你做好思想準備……”黴女慢慢打開電腦。
“有那麽嚴重麽……”
段如碧還沒說完,就呆住了。
屏幕上正是游戲通關後最後的場景,遍地的寶藏不是重點,倒下的大魔王也不是重點,屏幕中央閃爍的幾個大字:如果你自己把魔王打敗了,那麽幹脆也把我收了吧。如果你不是段如碧,請麻煩轉告她,我下次做個簡單點的給她,麻煩她先收了我。
詭異的安靜過後,濡沫小心翼翼地問道:“這是表白吧?”
段如碧因為太過震驚,所以無言以對。她突然想起袁召一直催着她好好把游戲玩完,她只以為他是為了收集資料,沒想到另有深意。
以前溫小絨給她念過一句特別矯情的話,說什麽世界上最美妙的事便是你暗戀的人跟你表白。當時如碧姑娘一巴掌把她拍下,還頗為不屑這種異想天開。
“小碧?”
濡沫推了推段如碧,這姑娘竟然沒了反應。
“小碧,你說你跟袁少只是哥們,好像人家不是那麽想的哦。”黴女暧昧地沖段如碧擠眉弄眼。
段如碧回過神,竟是起了一身雞皮疙瘩,指間不受控制地微微顫抖,血液興奮地在體內奔騰,屏幕上的字像是開出了朵朵桃花,幾乎開到她眼前。
段如碧悟了。
“我要出去一下。”她轉身拔腿就跑。
黴女捂嘴笑道:“我看她絕對是去找袁少了。”
濡沫也跟着壞笑:“我早就看出他們有JQ。”
只有蛛蛛一言不發,看着宿舍門不知在想什麽。
段如碧一路跑向男生宿舍,眼看着就要到宿舍樓,她放緩腳步,盡量讓自己看起來平靜點。好吧,一會怎麽開口,她快速思索,是開門見山,還是先抑後揚……還沒等她定奪,她已經來到宿舍樓下,并且看到袁召李思面對面站着,大有大動幹戈的跡象。
袁召的臉色從沒這麽難看過,李思也沒好到哪去。
李思陰測測地說:“事到如今,你還要跟我争嗎?”
袁召懶懶笑道:“我樂意。”
“你憑什麽,,非要撞南牆才回頭?”李思不慌不忙道。
李思的話不無道理,他有這個資本,袁召确實落于下風,正當大家等待袁召的反駁時……
“如果他處處不如你,為什麽你還總是以他為對手?”
段如碧突然殺到,擠進二人之間,站在樓梯上,沖李思冷冷擡起下巴。
李思怔住,随即笑道:“你說我當他是對手?可笑了點。”
“那你老找他麻煩幹嘛,他可從來沒找你什麽事。”段如碧頂回去。
“我只是讓他知難而退。”
李思笑而不語,看向袁召。袁召面無表情,眸中泛着冷光。
段如碧突然笑了,霸氣地勾住袁召的脖子:“他已經被我收了,不管什麽難,我們共進退。”
袁召一震,猛地回頭看她。
“你這話是什麽意思?”李思死死盯住段如碧。
段如碧攤手,笑得痞氣十足:“要說那麽明白嗎,你應該懂吧,我說的就是你想的那個意思,你要的答案我給了。”
“你如此意氣用事,早晚會知道今天的決定有多錯。”李思不怒反笑。
不管他怎麽說,段如碧都一笑了之,她認定的事,頭破血流自己擔着,不用別人操心。
李思再說下去只是自取其辱,他是聰明人,懂得維持住最後的顏面。
這件事在日後被傳得很兇,什麽李袁之争落下帷幕,段如碧的選擇跌破所有人的眼鏡,亂七八糟的都有,但不得不說,這确實是袁召唯一一次力壓李思,萬年老二的名頭第一次被摘下。這是後話,暫且不提。
當日李思離開後,袁召和段如碧反倒尴尬了。這一來一去類似告白的話讓段如碧有些不自在,好在她是個放得開的姑娘,面朝宿舍樓前的花壇,義正言辭地說:“現在知道我和你一條戰線的吧。”
誰想袁召兀自在那悶笑。
“笑什麽呢。”段如碧瞪他。
袁召仰起頭,眼中的神彩似是被天上的皎月完全點亮,繁星璀璨,眉梢含笑,俊秀得一塌糊塗,只看着段如碧不說話。
“你剛才說,把我收了?”
“是啊。”
“能再說一遍嗎?”他望着她,問得一臉真誠。
段如碧清了清嗓子:“有什麽好再說的,你又不是沒聽清。何況,”她睨着他,故意說,“我只是說收了你啊,收你做兄弟什麽的……”
“兄弟?”袁召露出無辜的表情,“只是兄弟?”
“不然是什麽?你問得那麽不清不楚。”
“那麽,我這麽問一次。”
他站在臺階最下面,她站在臺階最上面。
他擡頭微笑,英俊的臉上滿懷期待,微笑中看得到絲絲忐忑,寒風把他的臉吹得有點紅,就連笑容看上去都有些羞澀。
“我可以當你的男朋友嗎?”
不管外界怎麽說他花心大少,不論他父親是否真的要把牢底坐穿,她會用自己的眼睛去看,這個人的內心遠比他的外表強大,他的感情其實沒有那麽豐富,反倒是出奇的稀有。
這或許是最二的告白,但是,卻是段如碧記憶中無法取代的,濃墨重彩的一筆。
當她說:“我允許你做我的男朋友。”
雖然他後來煞風景地說起他父親的事,她大手一揮,直言不介意。
那一刻,他的笑仿佛擁有了全世界。
只是,後來她又想,那一刻,他或許只是因為騙過了她而感到慶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