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快到家門,正碰上周大娘挑水回來。
各自回屋後,周大娘看到兒子提的糕點盒子,問道:“坤兒,這是去巧娘鋪子上買的?”
“嗯。”周坤将糕點盒和身上背的書箧放下。
周坤下午去了金溪書庫,書庫離拾月糕點鋪有一段距離。
周坤嘴角不自覺勾起的笑意,周大娘看在眼裏。
兒子這是開竅了?
薛姑娘模樣好,性情好,就是……
周坤如今最重要的事是春闱,誰知道将來會發生什麽?
只要周坤高中……周大娘定定神,沒再想下去。
禮部尚書府,汀溪苑。
“母親,這是我給您帶回的糕點。”
蔣婧将拾月點心鋪新出的幾款點心捎帶回來。
“婧兒,今日可是和蘇妙她們一起出去的?”蔣婧的母親禮部尚書夫人吳氏慈愛地看着亭亭玉立的女兒,溫聲出言。
“是的,母親。”
母女倆說了一段趣話後,吳氏斟酌着準備開口,但又将想說的話咽了下去。直到蔣婧離開汀溪苑,吳氏終是沒說。
女兒好不容易活潑了些,眼下還是不提這事兒吧,吳氏心下嘆氣。
夜晚,禮部尚書蔣陸問起妻子,“夫人,你打聽的情況如何?”
“老爺,依妾身看,程家二郎濃眉大眼,眼神清正,又有一身好武藝,應是不錯的。”
“不錯就好。”蔣陸脫下外袍,活動下疲憊的筋骨。
吳氏上前給蔣陸揉肩。
“老爺,婧兒那裏……”吳氏語帶猶豫。
“怎麽?還沒跟她說?!”
“婧兒今日出門,妾身……還未來得及同她說。”吳氏吞吐着隐瞞了實情。
蔣陸心裏生出反感,揚聲道:“她嫌林家那個小子文弱,這回給她找了個将門虎子,她總歸能滿意吧,再鬧絕食便讓她絕食吧,大娘二娘都沒她這麽多事兒。”
大娘二娘便是蔣婧已經出閣的大姐和二姐。
“老爺,婧兒恐怕還是惦念着小俞将軍。”吳氏緩緩道出所想。
“親都退了,還惦念着做甚!”蔣陸越說越心生埋怨,“你當初也是,好生生同俞家定什麽親?”
聽到蔣陸的怨言,吳氏立刻心覺不平和委屈:“老爺是在怪責妾身?!當年,我和樓玉本是玩笑之言,後來也是和老爺商量,老爺做主才定下的兒女之親。”
樓玉是俞沛霖母親的閨名。彼時,蔣陸還是前程似錦的禮部郎中,俞家是良将輩出的肱骨将門,結親真可謂結兩家之好。
只是現在……到底是物是人非了。
蔣陸嘴唇翕動,終是有些氣悶地吐出一句:“算了,睡吧,有什麽事兒明日再說。”
春寒料峭時,涼風侵入肌骨。
莊子上,俞沛霖潛入一弘溫泉池湯之中,熱氣升騰,雲霧氤氲,立刻寒意消融。
這是莊子上的溫泉池砌好後他第一次前來泡湯。他來這兒不是為了享受,而是朱洛那家夥說他的雙腿需要“熱療”。
戰場中毒後,俞沛霖服下了祛毒丹,毒箭刺進的腐肉盡數剜去,再以草藥敷瘡口,然後軍醫相随,快馬加鞭回京,找最好的杏林聖手治療。
争分奪秒,絲毫不敢松懈,最怕的就是毒入骨髓,一旦毒素進入骨髓,那麽他的這雙腿就廢了。
雖然俞家算得上天子近臣,他和新帝還有年少的情誼,但是君是君,臣是臣,一個沒用的臣子自然就沒有了價值,情誼又能維系幾時?
看着裸露的上身,大大小小的傷口不少,早已沒有了往昔的光潔,俞沛霖吐出一口濁氣。
突然傳來了窸窸窣窣的聲音,松快的腳步聲由遠及近。
這是隔着一堵石牆的女池那邊傳來的。俞沛霖的耳力極好,動靜聲悉數入耳。
緊接着,聽到了女子的說話聲,這聲音還有些熟悉。
“薛姐姐,我還是第一次泡湯,這裏看起來很不錯啊。”這是小竹雀躍的聲音。
今日,薛巧兒和小竹也來到了莊子上,是徐管事邀請來的,一是到莊子來玩,賞些閑趣之景,二是薛巧兒新挑些菜蔬和果子作糕點食材。
這也是薛巧兒第一次泡湯。池子的水澄澈如鏡,升騰着袅袅霧氣,因着灑上了花瓣,還散溢着淡淡的花香。
兩人潛入了湯池之中。溫熱的水流輕柔細膩地撫弄着肌膚,讓人頓時覺得舒爽。
小竹歡快地貼着池邊拍打小腿,還伸展手臂游到對面,池中花瓣随着她的動作搖曳開去。
一串笑聲在空闊的內室回蕩。
“誰家貓大王,偷吃糯米糖。雞鳴三聲天亮,好戲就要開場……”
小竹唱的是流行的小調,曲風活潑,歌詞诙諧。
“薛姐姐,該你唱了!”
“青谷子青青,青谷子無花……”
這是薛巧兒母親家鄉的歌謠,以前她母親總唱給她和哥哥薛叢聽。
薛巧兒唱了起來。
淺吟輕唱,幹淨透亮,清淩淩如山間泉音。
……
俞沛霖的眼睛睜開,混沌的意識逐漸清明。
他剛才……睡着了。
女室那邊已經沒有了動靜。
昨夜他的腿又痛了半宿,疲累、疼痛以及繁亂無邊的思緒終于在一泓湯池中洩了勁,在徐徐飄來的歌聲中,他睡着了。
“陳度。”俞沛霖喊了一聲。
陳度走了進來。
“什麽時辰了?”
“回主子,接近午時。”
已經泡了快一個時辰了。
“大小姐呢?”
“大小姐和薛姑娘、小竹去後山了,阿桃和阿朱都跟着了。”
大小姐便是俞沛霖的妹妹俞析文,今日也跟着她哥哥來了莊子,她已有幾年沒來過了。
陳度推着俞沛霖到了莊子的院場旁。
花紅柳綠,遠山淺黛,春色逐漸鋪展開來。
延展向前的阡陌小路上,走來女子娉婷的身影,融進絲絲縷縷的春色之中。
“大哥,你看。”俞析文已經走近。
她頭上戴着青蘿藤編織的花環,其中還綴着紅黃的小野花。
“嗯,好看。”對于妹妹,俞沛霖總是毫不吝啬贊美之詞。
得到肯定,俞析文臉上漾出更加歡悅的笑意。
俞沛霖心下甚慰。
妹妹許久沒有和同齡女子在一起了,更別說說笑了。
“大爺。”
“俞将軍。”
小竹和薛巧兒上前向俞沛霖行了萬福禮。
小竹與俞沛霖早已相識,因着性格原因,小竹在俞沛霖面前從不拘謹,笑鬧随意。
如此看來,在場之人就是俞沛霖和薛巧兒最不熟。
薛巧兒落落大方地同俞沛霖見禮後,邊随着徐管事去挑選食材了。
小竹好奇,也跟着去了。
俞析文見她們兩人都走了,也準備跟着前去。
正待她轉身,一個悠悠的聲音傳來,“阿文,你也要跟這去嗎?”
還不到半日的時間,妹妹怎麽就黏上了薛巧兒她們?俞沛霖心中困惑。
“好吧,我就陪着大哥吧。”聲音有些不情不願。俞析文以為她哥哥孤獨寂寞,要人陪伴。
俞沛霖:……
到了吃飯的時間,徐管事将俞沛霖他們請進了屋裏。
屋內,幾個年輕的幫工正支起兩張桌子。
“不必了,我們就坐一桌。”
聽了俞沛霖的話,徐管事吩咐幾個幫工将方桌搬來。
“我就說嘛,大爺不會這麽見外的。”小竹十分爽利地坐在了方桌旁,完全不把自己當客人,還拉着薛巧兒一起入座。
轉眼間,一桌子珍馐佳馔。
“大少爺,小姐,薛姑娘,小竹姑娘,這是高粱酒、果酒和桑葚汁。”徐管事略微躬身恭敬地指着幾個瓶子說道。
一個笑容憨憨的胖小子上前給大家斟酒。這是徐管事的兒子徐春。
“我自己來吧,謝謝你。”薛巧兒沒讓徐春給她倒酒,她伸出手準備接過徐春手中的酒瓶。
徐春第一次見到笑得如此美麗的女子,他的耳根倏地一下紅了。
等他回神,酒瓶已被薛巧兒拿了過去。徐春有些不好意思地撓撓頭。
“春哥兒,走了。”
倒完酒,徐管事和他兒子徐春退了出去。屋內剩下吃飯的四人。
和俞沛霖的沉默相比,三名女子明顯“叽叽喳喳”了許多。
“這個好吃。”
“薛姐姐,你嘗嘗這個。”
……
酒酣耳熱,俞沛霖看了一眼言笑晏晏的薛巧兒,心中納罕。
這個薛姑娘,已經喝了五杯果酒,外加一杯高粱酒。
他只喝了兩杯,哪怕菜肴再美味,喝酒也得有個度,這是他常年自律養成的習慣。
他是不是得提醒下她,出門在外,喝酒不能貪杯。他尚且有侍衛随行,而她一個弱質女子,喝醉了會有危險。
薛巧兒感受到投來的目光,朝俞沛霖看去,只見他正舉着雙箸慢條斯理地夾菜,沒有絲毫異樣。
薛巧兒收回視線,默不作聲地再一次舉起酒杯,心中暗忖,難道自己感覺出錯了?
吃完飯,俞府的馬車已在莊子外等候,俞沛霖看了一眼挽着手走路的薛巧兒和小竹,見她們走路平穩,面色如常,便轉身朝自家馬車行去。
“巧娘,你怎麽在這裏?!”突然,幾人身後一個激動的男聲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