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璐趴在飲品店的臺上瞅了瞅, 回頭看辛家:“你喝什麽?”
“撞奶。”
“加冰少糖吧?”
“嗯。”
辛家逆着陽光的餘晖看了眼江津,扯着啞了的嗓子:“再要一杯檸檬水。”
大家人手一杯, 并排着往前走,夕陽舍不得他們,把他們的影子釘在地上,越扯越長。
走到路的盡頭,辛家沒說話晃着圓滾的奶杯指了指右邊,董璐也沒說話咬着珍珠指了指左。
人爽快的分割成兩塊,潇潇灑灑,走進夕陽完全浸透的遠方。
江津晚上有會, 他到了公司之後讓司機送她回家。
辛家踩着路燈下的影子到家的時候,胡悅不在,房間裏黑漆漆的。
辛家洗完澡,她都還沒回來。
她迷迷糊糊快睡着的時候, 只覺得隔着眼皮有強光穿進來,她艱難的撐開眼睑,看見站在門外的胡悅。
客廳裏所有的燈都被打開了,她一手擱在把手上,一手撐在門框邊上, 內摳住。
“醒了?”
辛家有種奇怪的直覺,胡悅似乎馬上要跟她說一件無比重要的事情。
她慢慢坐起來,柔順的烏黑長發披在身後, 白淨的臉上顯得眼睛形狀漂亮, 顏色澄澈, “醒了。”
胡悅的目光在她臉上黏了幾秒,垂下眼睑,“出來吧。”
“哦。”
亮得通透的房間像是被聚光燈着重照顧的舞臺中央,刺得人有流淚的沖動。
辛家坐下,胡悅在她對面坐下。
“剛才…”
“… …”
胡悅整理了一下震驚的情緒,“剛才夫人找我了,說你跟江津少爺在談戀愛?”
“… …”辛家撲哧一下笑出聲,“怎麽突然說這種事…”
胡悅擡高音量,語氣嚴肅的打斷她,“我現在不是在跟你說說笑笑,你不用說多餘的話,你就告訴我‘是’還是‘不是’!”
辛家唇角的笑意慢慢收攏,她直視胡悅的眼睛,應她:“是。”
胡悅一直挺直的背脊彎下來,她嘆了口氣,“什麽時候的事?”
“他來美國。”
“第一次呢?”
長久的沉默後,辛家說:“高二的時候。”
李麗琴似乎已經把這些信息跟胡悅說過了,她一點都不意外,似乎只是跟辛家再确認一次這些信息的真僞。
“所以夫人才送你去留學的,是吧?”
辛家沉默不答。
沉默就像是默認。
胡悅從兜裏掏出一張金色的卡放在桌上,“夫人說讓你收了這張卡然後爽快的分了,我已經幫你收了,你找個時間跟少爺說清楚。”
“媽!”
胡悅的音調比她更高一個調,似乎要在音量上壓制她,“你既然知道我是你媽,那你就應該知道我有幫你下決定的權利!現在卡已經收了,後續該怎麽處理,你就怎麽處理。”
辛家心裏的煩躁像波濤一樣的湧動,她口不擇言:“你不是最愛錢了嗎?你不是天天都念着讓我找個條件好點的男朋友嗎?江少爺家不夠有錢嗎?還滿足不了你?”
“啪。”
辛家炮仗樣的話在一巴掌下消弭殆盡。
辛家臉頰紅紅的,她抿着唇,眼底一片倔強,“我又沒說錯,你憑什麽打我?”
“憑你不知天高地厚。”
胡悅将掉下的頭發勾在耳後,她目光嚴肅的看着她,情緒嚴肅又尖銳,“我讓你找個條件好的男人是讓你找個可以結婚的,以後是可以把你和他綁在一起的,你和江少爺能結婚嗎?你現在談個戀愛談得虛榮心爆膨覺得以後就穩了?萬一少爺要跟你分手呢?”
辛家已經從最開始的措手不及裏反應過來。
她透過胡悅似乎能看見李麗琴的臉,似笑非笑,高高在上。
辛家深吐一口氣,原本壓在心頭沉甸甸的秘密見了天日,她壓住本能的驚慌失措,用盡全力在胡悅面前維持住信心滿滿的形象。
“我覺得我跟江津不會分手。”
“不會?你拿什麽保證?”胡悅冷哼一聲,眼底情緒變得複雜難明,“你現在還小還不懂,世界上最穩定的關系不是男女關系而是利益關系。”
辛家垂眸忽略掉胡悅不穩的喘息,她不想多說,伸手拿走桌上的銀行卡,“我拿去還了,媽,你先睡吧。”
胡悅突然伸手按住她的手,言辭懇切,“幹嘛要還!?拿到手裏的錢才是真的,而且你現在乖乖聽話,夫人也會對你有好感,以後人家指縫間給的一點恩賜也足夠你受用無窮。”
辛家掰開她的手要走。
胡悅朝她扔了一個抱枕,枕頭剛好擲中她,“你個瘋丫頭,你知道裏面是多少錢嗎?是一千萬!世界上多少人累死累活一輩子都掙不到的錢!”
辛家沒回頭,但她動作突兀的僵住,沸反盈天的情緒被人當頭一盆冷水澆滅。
胡悅松口氣,“對啊,你以為小錢我會心動嗎?是你一輩子起早貪黑多掙不到的大錢,快點回來坐下。”
辛家沒回頭,她面朝着門,沒人能看到她的表情。
“可是啊,媽,萬一我跟江津談戀愛就能掙到一千萬呢?我要的他都會給。”
“你小孩子家家根本就沒想全面,有了又怎麽樣?你拿了夫人的錢不丢人,但是拿了江津的錢那就丢人丢大發了,你會成為大家口裏鄙視的情.婦,你明明知道我最看重臉面和錢,還跟我說這種話?”
如果想要錢,那就學會死皮賴臉,撒潑打鬧,總有有錢人為了面子裏子用錢堵住你的嘴。
如果想要臉面,那就所有丢人、狼狽自己扛住,總會有見不得光的方式滿足你一時的風光無限。
但是如果兩者都想要,那就會把人生弄得很扭曲,對他們這種人來說,不可兼容的臉面和財富會讓人表面上衣冠楚楚,背地裏禽獸不如。
辛家突然就很讨厭胡悅,讨厭她的淺薄影響到自己,潛移默化的,無聲無息的腐蝕她。
她剔不幹淨身上的腐肉,也不甘心成為胡悅的翻刻版。
胡悅見她不回頭,走過來扯她身上的睡衣。
睡衣從肩頭滑落,辛家狼狽的回頭看着她,銀行卡被折彎,彎起的弧度像是嘲諷的微笑。
辛家:“我不分手,我也沒有收這筆錢。”
“你這孩子!”胡悅把卡搶過去,掰直。
“你掰直也沒用,取不了錢的,你想要取錢就得再去找李麗琴,她肯定會問你為什麽卡會變成這樣,然後就會知道你根本就沒有說服我,你拿不到這筆錢了。”
“你這小賤蹄子,我說的話一句都沒聽進去!”
辛家拿手擋着不讓她打,然後找準空隙竄回卧室,鎖上門。
“你鎖門我沒有鑰匙嗎?我今天非打你一頓你才能清醒!”
辛家使出吃奶的勁兒把床推到門口擋住,然後把亂七八糟的東西往行李箱裏一塞,從窗戶跳出去,離家出走。
辛家穿着一身睡衣,腳上圾着一雙可愛恐龍的綠色黑底涼拖鞋,模樣莽撞到可愛。
她感覺現在自己特別危險,随時有可能原地三百六十度旋轉爆炸。
她在路邊吹了會兒冷風,遇到熱情攬客的出租車司機。
辛家想了想,扛着行李箱就上。
她不知道要去哪兒,下意識把江津公司所在的商業街位置報給司機。
但是一直到目的地,辛家都沒有把離家出走的理由想好,也不知道一會兒該操什麽人設比較好。
十八歲留美少女學業壓力太大?
十八歲鹹魚少女不耐母親唠叨?
辛家坐在繁華的人行街道上的長椅上,陷入非常嚴肅的思考。
同一時間,秘書把辛家刷的信用卡全部還上了,賬單拿給江津看。
江津沒看,随便放進抽屜裏。
朱秘書推了推眼鏡,不知道有的話該不該說。
江津看完文件擡頭看他,“你不走?”
“沒關系的老板,我女朋友九點才結束,我晚點去接她也可以的。”
“嗯。”江津低頭繼續處理文件。
朱秘書在江津平正的肩膀上微頓視線,還是沒忍住,“boss,上個月辛家刷加提現共花了三十二萬。”
“我知道。”江津筆尖在紙面上輕戳一下,不太明白朱秘書說這句話的用意。
他目光輕觸到朱秘書臉上的不平,開口道:“她簽了工作室租賃合同。”
“可是那也是花的你的錢,也太大手大腳了。”
“沒關系。”
江津這種不食人間疾苦的貴族少爺根本不知道這麽大筆錢意味着什麽,或許這對他來說就是一筆很小的錢,但是在朱秘書看來,辛家太不知進退了,完全當自己的錢花。
想到這裏,朱秘書又推了推鼻梁骨上的眼鏡,“boss,雖然女朋友是寵的,但是你表現得這麽大方會被別人當成冤大頭的,你可以時不時送點小驚喜,比如口紅包什麽的,但是不能這麽随便,只會讓這種人順杆子往上爬。”
江津不怎麽笑但也很少生氣,對大部分人來說,他是一個很不錯的頂頭上司。
但是,朱秘書這句話剛落,他的表情就以可見的速度冷淡下來,像是在陰暗角落裏長出的苔藓,帶着陰郁晦澀的邪氣,“越界了。”
朱秘書被他盯得一個激靈,渾身一抖意識到自己的不對。
“boss,對不起。”
“嗯。”江津手裏的筆在紙面上印出黑色墨漬,他蓋好鋼筆蓋,把手上的文件和鋼筆一起放在桌角,起身,“你開車吧,我也準備回去了。”
“好。”
江津發現他不太能夠忍受別人提起辛家,別人一提,他就像瘋了一樣想見她,沒有緣由。
城市暗下來,人類科技把夜晚變成新的奇跡,燈光點亮建築,音響放大的歌聲溫暖內心。
“等等。”
“啊?”
“我說停車。”
朱秘書遲一步反應過來,踩了一腳剎車。
江津推門下車,他沒走遠,站在離車不遠的地方看着遠處。
朱秘書一臉好奇的跟着打望,看見一群圍觀群衆。
人來又有人走,朱秘書看見了跳到長椅上唱歌的辛家。
江津彎了彎唇,無聲無息的融了不近人情的冰冷,他雙手揣兜裏,不說話也不靠近,靜靜的看她。
她身後是遼闊無邊的黑,蟬鳴鼓噪聲連綿不絕,漂亮的燈光成為背景色,她臉蛋很白,眼睛清澈明朗,柔滑的蕾絲裙下,一雙腿筆直纖細。
她拿着話筒在唱歌,如同誘惑航海者的海妖。
轉圈時,寬松的裙擺會蕩起漂亮的傘狀弧像哆啦a夢常用的竹蜻蜓,一不小心就會飛到天上去。
看着她,就單純的看着她,心甘情願去九天之上把宇宙的星子都搖下來給她。
辛家也看見江津了,她笑容變得越發燦爛,不帶一點負面的雜質。
朱秘書突然心裏一動,對辛家的偏見和不滿在他們的對視下慢慢修正。
其實啊,撥開迷霧,他必須承認一個客觀事實,辛家能得到在于boss願意給。
她是一個得boss喜愛,而且還漂亮有趣又危險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