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津沒等董璐的回複,他轉身, 肩膀的肌肉緊緊地繃出了淩厲的線條, 線條被黑色的夜擦得模糊不清,剩下被拖進深淵的絕望感。
她好像看見了他在一點點的死去。
是不是還了眼睛, 李錦就會回來…
不是啊。
巷子太窄,車根本開不進來, 江津順着不平整的青石板路往外,他身後傳來急促的腳步聲,董璐從黑暗的巷子裏冒出頭來, “等等。”
江津回頭, 消瘦的臉龐上一雙眼睛顏色極深, 不帶情緒,他不哭也不鬧,但是沒有光澤的眸能映射出他所有的悲傷。
李錦回不來了,所以讓辛家幸福吧,這也是李錦的願望。
董璐難受的想哭, 她平息喘息:“辛家有一個不太常用的郵箱, 我不知道她還用不用,可能在用也有可能不用了。”
董璐說話颠三倒四,她眼睛裏兜着淚,不知道是在哭誰。
江津立在光影交界處,他咬着一根煙不點, 只聞味道解饞, “我能問你當時醫院具體發生的事嗎?”
董璐停頓了小半晌, 然後吐出兩個字,“可以。”
天空不知什麽時候下起了小雨,雨水落在柔軟的泥土裏,無聲無息。
江津肩上沾上雨水,渾然不覺,他好像一直在等這兩個字,等了無數個日日夜夜。
江津是在淩晨三點左右回公寓的,他坐在地板上,手裏掐着煙望着窗外朦胧的天色發呆。
已經九月了,天會亮得晚些,枝頭挂不住的樹葉會乘着空氣悠悠蕩蕩往下掉,氣溫開始走低,出門的時候有人已經開始戴圍巾,江津就穿着一件單薄的黑襯衫在地上坐了七個小時。
門發出輕的咔嚓一聲,他沒回頭,似乎早就知道有人會來。
他撚了煙,“來了?”
李麗琴走到江津面前,她看着江津狼狽的模樣,“就是一個女人,你真的打算這麽對我?”
江津撚了煙,“我跟您說過不要惹她。”
他擡起眼睛,硬朗的眉骨帶着深重的戾氣,充滿了上位者無聲的蔑視意味,“作為您的子女,我會盡到做子女的義務,我依舊保你衣食無憂到百年,只是好好做個花瓶,公司的事情不要再插手,現在你手下的幾個子公司我會慢慢收回來,今天只是個開始。”
李麗琴:“是不是辛家那個狐媚子又回來了?是不是她又在你耳邊說了什麽?你太年輕了,女人有幾句話是能信的?你真的要為這麽一個無關緊要的人傷媽媽的心嗎?”
江津不吃這套母子情深,他就是個情感淡漠的怪物。
李麗琴見他沒有任何反應,煩躁的擰了擰眉,還準備說什麽,這時候她的手機響了,她接了電話聽完對面說的話,渾身被氣得發抖。
她挂了電話,眼睛朝江津射出冷光:“怡怡是你的親妹妹,你一定要把她逼到被判刑才高興嗎?”
他瞳孔外蒙着一層薄薄的玻璃膜,情緒沒有溫度:“作為一個擁護黨和國家的合法公民,我只是做了該做的事。”
“該做的事?別人只會說你六親不認!”
“那又怎樣,豪門出點兄妹相殘的事多正常,就像有的人殺人僅憑心意一樣。”
他鎖骨露了個邊兒,喉結微凸,順沿向上,下颌弧度鋒利像刃,向某的人學到了些無法無天的妖氣。
李麗琴突兀的笑了一聲:“你現在對我這樣又能改變什麽?辛家不會回來了,因為生你養你的母親跟她是仇人,雖然跟我預想的有差別,但是結果還是好的。”
窗外的陽光烈了些,把世界渲染明亮的光落在李麗琴面上,把她眼底的情深意切襯得格外可怖,“我是你的母親,我都是為了你好,你現在不懂沒關系,時間會證明一切。”
江津突然站起來,他盯着李麗琴,鋒利冷漠的,充滿了負面情緒:“什麽叫跟你預想有差別。”
“我本來想殺了她,只要辛家死了,所有的事情都一了百了,不會再有任何的意外了,只是她福大命大,最後她朋友替她死了。”李麗琴情到深處,忍不住抹了抹眼淚,“不過也沒有區別,她就算沒死也不會再回來了,對你好的事情我都願意做,就算死了之後下地獄都沒關系。”
秋天啊,美得放肆又無比誘人,不管好壞,收獲都在這個季節裏。
江津身形高瘦,有靈魂注入了他的血肉,他目光落在李麗琴身上,瘋狂如注。
“如果沒有愛了,那就用恨吧。”
“我不會去找她,因為我知道她會回來的,或早或遲。”
辛家一邊打工一邊省吃儉用的旅游,沒有目的也沒有歸期,她靠着各種各樣的活計維持基本的生活。
一次偶然的機會,她做了一份模特的兼職,原本只是玩玩,但是人的運氣就是這麽奇怪,明明沒有在這方面努力過,但是天生的才能會自己發光。
辛家靠着亞洲人獨特的神秘氣質受到喜歡,她開始穩定的接起了模特的活兒,雖然從來沒有登上過什麽雜志,但是堆疊不斷的商演也足夠她存下一筆不小的存款。
辛家的身高并沒有達到平均标準,但是她身上有股別人做作裝不出來的勁兒。
她純靠着三百六十度無死角的美顏和獨特的氣質在模特中殺出一條血路。
生活的目的本來就不是為了工作,高強度的工作逐漸讓辛家失去趣味性,她在經紀人離婚的那天跟他辭行。
“親愛的,這真是雪上加霜。”
“痛苦不會變成雙份的,祝你分手快樂。”
辛家開始單幹,有雜志或者商家給她發邀請,她有時間就去,沒時間就婉拒。
不過跟辛家熟悉的人都知道,她更喜歡接商演。
她模樣融着亞洲人的親暖可愛,但是五官又不缺歐美人的立體感,辛家能夠駕馭多種多樣的走秀風格,漂亮的身體比例總是能抓拍出驚豔的照片等等多種優點讓她在這個行業裏開始慢慢紮根。
辛家本來就擅長呼朋喚友,逢場作戲,這個閃閃發光的特點在不斷的受挫中變得爐火純青,她從南半球走到北半球,一路上就沒缺過活做。
五年時間足夠讓一個姑娘完成蠶蛹化蝶的蛻變。
她自信到漂亮,欣欣向榮得看不出過往的絲毫痕跡。
辛家的工作都是通過私人郵箱進行聯系的,不過她已經有足夠的經驗和人脈關系,想要試着做自己的工作室。
郵箱要變更為公共郵箱,她需要一個新的私人郵箱。
不知不覺,這是辛家離開中國、離開過去的第七個年頭。
這也是七年後,辛家第一次跟過去重新接軌,那個印象中的郵箱還能用,她稍微一回憶,連密碼都還記得。
辛家彎唇笑了笑,“真神奇。”
郵箱裏放着每周一封的相同內容的郵件,連續不斷了好幾年。
辛家一頓,随便點開一封看了看,她飽含秋水的眉眼帶上刀鋒的刃光,眸光裏情緒翻湧,小半晌後才吐出一口濁氣。
她叼了一根煙在嘴裏,側頭點燃,輕吸一口,唇鼻湧出一溜淡青色的煙,“耍老子啊。”
在她的認知裏,李錦是因為她死的和李錦替她死的是兩件事,因為她死的,她覺得抱歉,覺得會因為自己而給身邊的人帶來不好的事,而替她死的則會觸怒她。
哦,原來她這麽可怕啊。
那就可怕到讓人膽戰心驚的地步好了。
不管事實如何,辛家總歸要跟李麗琴算總賬,只是算賬的方式可以變一變。
辛家探出身,在煙灰缸邊輕敲了敲煙,抖掉煙灰,一個動作就把風情演繹得楚楚動人。
打算跟辛家合夥開工作室的戴爾森一直等不到她的回複,忍不住給她打了個電話,“親愛的,你還沒整理好嗎?”
辛家關掉電腦屏幕上的郵箱界面,腳尖在地上輕一用力,轉動座椅,開口道:“親愛的,這次時裝秀能不能幫我投一份簡歷?”
“時裝秀?這次大型時裝秀可是要上電視的,你不是從來不接這種…”戴爾森說到一半,意識到自己說錯話的停頓住。
辛家:“稍微有些原因想要試試。”
戴爾森見她沒有把自己剛才說的話放在心上,松了一口氣,“我等會兒就幫你傳簡歷過去,你放心,以你的經歷和條件,被選上的可能性很大。”
一米六八是顯而易見的劣勢,若果有人跟戴爾森說誰誰誰一六八能登上頂級時裝秀的舞臺,他一定不屑一顧,恨不得壓一百歐來佐證自己的不信任。
但是,如果是辛家的話,他覺得有足夠的可能性。
雖然身高是硬傷,但是超模歷史上也出現過一米六八的袖珍模特,不純靠身高,而是靠的個人魅力和整體氣場。
如果說辛家能夠成功脫穎而出,這對他們合作開的工作室也有很好的宣傳效果,戴爾森幾乎沒有一點猶豫就幫她投了簡歷出去。
… …
“噔噔。”
江津擡頭對上秦寶兒淺笑兮兮的眼,他關上手裏的文件,問她:“有事?”
“江津,這麽多年了,你怎麽能一成不變的傷人?不要每次都說有事,好歹說一句久等之類的。”
秦寶兒熟稔的走進他的辦公室,坐在待客用的沙發上笑着跟他說話。
江津起身坐在她身邊的沙發上,“有什麽事過來?”
秦寶兒眼裏一閃而逝的無奈,但是這種無奈很快就化為另外一種甜蜜的笑,“今天晚上沒事兒的話跟我一起吃飯吧。”
“我今晚上有事。”
秦寶兒嬌俏的皺了皺鼻頭,“你別騙我了,我都問好了你沒會議也不出差的,我晚上必須找個人吃飯,否則我媽又要給我安排相親了,你也知道現在這個年紀了,父母天天在耳邊念叨的都是結婚結婚的。”
“晚上我要跟安楠吃飯。”
秦寶兒準備的好多好多理由,一個也用不上。
她臉上的笑意輕微一滞,伸手把耳發勾在耳朵後面,狀似無意的問道:“這個你談了快一個月了,差不多到時間分手了吧。”
“再說吧。”江津低頭看了眼表,明顯的趕人,“如果晚上你缺個人,我讓左鵬跟你一起去吧。”
秦寶兒嬌俏的說了句‘算啦’,“我都這麽大的年齡了,總不能一直被父母管着,我也到反抗的時候啦。”
秦寶兒起身,背好小方包:“那我就先走了,你繼續忙。”
她走了幾步回頭看江津,“周末伯母約我去你家吃飯,我能去嗎?”
“随你。”
“你會不會回去…?”
“不會,有事。”
“你不回去正好,這樣我就不用尴尬了,可以陪伯母好好吃頓飯。”
秦寶兒的來和走都是悄無聲息的,因為她知道江津喜歡安靜聽話的人。
江津一直工作到晚上七點,接到安楠的電話。
江津:“抱歉,我忘記了,下次再說吧。”
安楠的脾氣就像個小公主,“喂,江津,你怎麽又忘了!我提前半個小時到這裏,你卻跟我說你忘了,你怎麽回事兒啊?”
“抱歉,我讓司機去接你,我們在公司附近吃吧。”
“吃個鬼,不跟你吃了,你就跟你的工作吃吧!我要跟你分手。”
江津筆尖在紙面上輕點,就在安楠驕傲的等着江津求她不要分手的時候,江津淡漠的聲線順着電話線傳到了她的耳邊,“那就分手吧。”
安楠驕傲的神情頓時僵住,她“喂”了好幾聲,回答她的就只有嘟嘟的電話聲。
她跺腳,簡直要被江津的油鹽不進氣死了。
“你笑什麽?”
秦寶兒回神,看着面前母親給她介紹的青年才俊,搖了搖頭,“沒什麽,我們剛才說到哪裏了?”
“說到古典音樂會。”
秦寶兒有預感,這個周末,李麗琴約她吃飯肯定是跟江津有關的事情。
江津也已經到了要成家的年齡了,比起那些嫩模新生演員,顯然她更加門當戶對,說不定再過不了幾個月,她就會跟江津訂婚。
周末的時候,江津被李麗琴強制要求回家了。
江怡在監獄呆過之後,性子收斂了很多,她坐在餐桌上安靜的用餐,李麗琴坐在上座,讓江津和秦寶兒對着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