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京天黑得比鄞縣要早一些,再加上今日是陰天,申時過後,夜幕便漸漸降臨了。
我托腮坐在爐火旁,不由自主地走了神,直到麗娘推了我一把,道:“哪有你這麽熬藥的?上好的藥材也要熬壞了!”
“啊?”我驚得跳起,忙揭開瓦罐蓋,發現裏面水量充足,便笑道,“沒幹呢。”
“有水就能熬藥?難道不要講究火候?出去出去,還是我來罷!”麗娘不容我多說,将我推離了竈臺。
我只得回到了房裏,沒想到房裏竟然只有崔未晞一人,他坐在油燈下,似乎一直在等候的模樣,我便過去坐下,問道:“他們呢?”
崔未晞輕聲道:“他們在為我行方便。”
“嗯?”我一時愕然,摸了摸崔未晞的額頭,道,“也不燙啊,怎麽說話叫人聽不明白?”
崔未晞輕握我的手,按到了膝上,然後鋪開我的手心,将一物放在了上面,待我看清那是什麽時,不由愣住,崔未晞則幫我理了理鬓角的亂發,柔聲道:“對不起,十七歲的生辰禮只能是一件舊物。”
我咬住嘴唇,忍了好一會兒,才啞聲道:“你不說,我都忘了今天是什麽日子了。”
九月廿七,是我和崔未晞共同的生辰,崔未晞今年二十一歲了,而我若還活着,當滿十七。
十七歲的生辰禮,是我們議親時所用的金釵。
“我給你戴上罷?”崔未晞道。
我點點頭,遞還金釵,垂下頭來。
崔未晞借着燈光給我戴好,爾後放下手,溫聲道:“生辰快樂,小晚。”
我擡頭笑,亦道:“生辰快樂,未晞哥哥。”
“好喽!可以來吃長壽面喽!”麗娘率先掀簾子,笑嘻嘻地走了進來,她的手上捧着晚食,這次記得都蓋上了蓋子,省得被落灰打得措手不及。
在麗娘身後,葉忌落端着藥走進來,回雲埔則拎着兩罐酒跟入。
麗娘笑道:“兩位壽星快來入座——這同月同日生的緣分可不是誰都有,偏偏你們還能看對眼,怕不是老天也要你們成一對?”
我方才許是太過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竟然沒有聽到門外的腳步聲,此時難免有些不好意思來,不過在聽到麗娘的話後,一時又有些惘然,但現在不是追憶往昔的時候,更不能因此擾了大家的興致,因此惆悵也只是一瞬,我跟着笑道:“多謝麗娘,讓你費心又費力了。”
麗娘道:“先前不喜歡你們個個那般清高樣,沒想到半天看下來,倒不是那等酸人,既如此,大家都不是外人,你們又何必與我客氣?這裏一年四季也來不了一兩個客人,你們權當陪我開心了!”
葉忌落走到我跟前,道了生賀後,我見她手遞過來,擔心她又要送我東西,忙舉着手上的指環,道:“這個芥子囊就是禮物了!”
葉忌落一怔,轉而笑了笑,道:“那好罷,崔道長呢?你想要什麽?”
崔未晞笑道:“先前說過的。”
我原以為崔未晞會婉拒,沒想到他竟直接開口要東西,而且看樣子,似乎之前就要過,只是沒要到。
莫非是什麽很貴重的物品麽?我看了看崔未晞,又看向葉忌落,果然見葉忌落皺着眉頭,露出為難的神色,而且還看向了我。
我奇道:“是什麽呀?”
“我答應保守這個秘密。”葉忌落說罷,向崔未晞道,“我要再考慮考慮,若你始終堅持……”
崔未晞道:“我意已決。”
葉忌落看了崔未晞片刻,終于颔首,伸出手去,将一件小物什掩在廣袖之中遞給了崔未晞,爾後淡淡道:“既如此,壽星最大。”
崔未晞釋然笑道:“多謝。”
回雲埔左看看,右看看,茫然問道:“你們在打什麽啞謎?”
葉忌落看向我,道:“記住我那晚的話。”
我也和回雲埔一般,正在為他倆的話而迷惑,此時不由茫然了片刻,才明白過來她的意思,便點了點頭,道:“放心,我一直記着。”
這次輪到崔未晞好奇了:“什麽事?”
葉忌落淡淡道:“這也是秘密,你們二人扯平了。”
崔未晞嘴角抽了抽,只得道:“好,我不問了。”
麗娘咂舌,佯怒道:“剛剛才誇過你們,轉眼就開始說些我聽不懂的話了,誠心氣我罷?”
崔未晞笑道:“不敢不敢。”
我無法跟着笑,因為心裏有種不大好的感覺——崔未晞竟然連想都不想就選擇保守自己的秘密,可見他想要的東西是絕對不能讓我知曉的,那這到底是什麽?
那廂回雲埔也上來給我們道賀,我面上妥善應對,心裏卻暗自思忖道:我要盡快想到能保護魂魄的法子來,屆時不管崔未晞要做什麽,總歸不會傷到他自己。
這晚在暖意中悄然消逝,入夜之後,我和葉忌落在一旁打坐修煉,其餘三人則在炕上隔桌而歇,我一邊運行心法,一邊反複回想這一路奇遇中的心得,待想到冥界諸多事宜時,“陰雷池”三字忽然出現在我的腦海裏,我猛地睜開眼,一時心緒震蕩——我想到方法了!
未及多想,我當即脫離肉身,念咒召喚東方衍。
片刻之後,東方衍出現在我的面前,他先看了看四周,然後将目光投向我,道:“恭喜你修行有成。”
我笑道:“這是先生的功勞。”
東方衍未置可否,只問道:“你喚我來,是為學習下一階段的修煉方法麽?”
我搖頭:“我想向先生求一件東西。”
東方衍皺了皺眉,道:“冥界的東西不能用在人間。”
我一怔:“先生知道我要什麽?”
東方衍搖頭,又接道:“不過肯定與這幾人有關了,是崔未晞罷?”
我老老實實承認了,道:“求求先生,我真的想不到別的方法了。”
東方衍揚了揚眉,問道:“哪怕從此與仙路無緣?”
我淡然笑道:“我要守着他,什麽代價都在所不惜。先生應當明白我的,不是麽?”
東方衍應當是明白了我的要求,雙眸微微瞪大,驚道:“你是要陰雷池?”
我應聲承認,向東方衍行了一個大禮,道:“求先生成全。”
東方衍閉了閉眼,爾後負手看着我,我們之間一時陷入沉默,只有窗外北風奮力呼號。
風聲間隙中,東方衍緩聲開口:“需要用的時候再叫我罷,我已經違背了一次,不怕再來第二次。”
我搖頭:“先生是我的恩人,亦是我的好友。”我絕不會為了自己的事而讓東方衍再次背上罪名。
東方衍皺眉:“你……”
我歪頭一笑,道:“您就早點給我罷,我不一定用的,只是備作不時之需。”
東方衍無言地瞪着我,我沖他真誠地笑,終于,東方衍悵然搖頭,道:“罷了,明早之前,我會送來。”
我大喜道:“多謝先生!”
東方衍輕嘆一聲,轉身離去。
我回到身體裏,睜開眼時,見對面的葉忌落不知何時醒來,正眼帶探尋地看着我,我指了指崔未晞,悄聲道:“找到了。”
葉忌落明白了我的意思,神色頗為驚異地點了點頭,重新閉上眼睛,正在這時,一縷若有若無的金光穿牆而入,如同羽毛一般,落在了葉忌落的肩上。
我不由驚住,認出那正是追魂符,葉忌落也重新睜眼,看向肩上的淡金符篆,然後目光征詢地看向我,我小聲道:“地隐。”
“走。”葉忌落輕盈落地。
我忙起身跟上,小心掩好門後,一路順着追魂符的來路找過去,終于在長街的盡頭看見一道玄色身影。
古占春聽到了我們的動靜,卻沒有回頭,仍舊是背對我們而立,我和葉忌落相視一眼,停在他身後十步之外。
我率先開口道:“春兒。”
古占春身形一動,有些遲緩地轉過身來,他瞥過我,怔怔地看向葉忌落,我順着看過去,發現葉忌落竟然也有點緊張,她不自覺地咬住了嘴唇,等待古占春開口。
古占春往前踉跄了一步,驀然噴出一口血,撲倒在雪地上。
我不由驚呼,忙跑上前,将古占春翻過身,扶着他坐起,葉忌落也蹲下來,并指探上他的額間,轉而眉頭緊鎖,取出數顆丹藥,盡數化入古占春口中,我急切問道:“他怎麽了?”
“靈力耗竭。”葉忌落說完,又結了一個複雜的手印,為古占春傳去靈力。
我不由陷入自責之中,當初崔未晞說出尋魂術需求極高的修為,是為打消地隐的心思,亦或者讓他安心修煉,卻沒想到他會選擇用這樣的方式來證明葉忌落的身份。
“要緊麽?他會死麽?”我問道。
葉忌落看了我一眼,然後緩緩收回手,道:“幸好我們及時出來,他沒事了,休養幾日便好。”
我松了口氣。
葉忌落問道:“發生了何事?我身上這道符是怎麽回事?”
我小聲将尋魂術的事解釋了一番,葉忌落聞言,沉默了片刻,道:“他已無礙,你別自責了,只是得帶他去一處避風的地方歇息。”
這裏實在是人生地不熟,且現在仍舊是深夜裏,我們不敢貿然去找客棧,商量了一番後,還是無奈地将古占春帶回了麗娘家中,不料剛進門便看到屋裏坐着兩個人,我和葉忌落被齊齊驚了一跳,只聽“嗤”的一聲,火光亮起,點燃了油燈,映照出崔未晞和回雲埔的臉來。
作者有話要說: 修bu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