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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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為部門核心成員, 林軒設計了整個項目技術架構,規劃階段目标,可謂是部門裏最了解項目的人。

吸取了他的記憶, “林軒”耐心聽罷問題描述, 思索片刻便給出了大概的解決手段,找到列表裏的同事,幹脆地下發任務“小程在會上吧?去查下這部分的源碼,然後出個文檔,其他模塊照着改下就好。”

高效的處理手段令主管十分滿意, 他笑着稱贊, “不愧是我們的年輕骨幹,關鍵時候還是要靠你”,并沒有立刻結束會議的意思,而是語重心長地挽留說:

“林軒你是最了解項目的人, 可那邊催的實在很緊, 你留下的交接文檔也不是全部,小程之前弄了一上午, 還不如你幾句話來的效率高。你看, 這個事你是不是陪他一起看看比較好?剛好把問題說清楚, 也省得後面再麻煩你。”, 職場話術運用得爐火純青。

為什麽同事的低效會是祂的加班理由?上級還能說地這麽理所當然?

祂十分讨厭這種休息時間被侵占的感覺。

不過考慮到祂作為丈夫,需要養家糊口,盡快适應工作內容,祂還是接下了這個臨時任務, 垂下眼眸, 對周箐說出那句她早已聽過千百次的囑咐:

“你先睡吧, 我去書房處理點工作。”

除了天賦以及勤奮, 對數碼科技本身的興趣也是林軒有所成就的原因。畢業後,他在書房重金組裝了一套臺式機,用來玩點熱門游戲,或者調試論壇明星項目代碼。

紅藍鐳射光在水冷機箱裏閃耀,将書房裝點得熱鬧非凡,宛若八十年代迪斯科舞廳。手指敲擊鍵盤,昂貴的金屬軸承随着起伏,響聲清脆又利落。而角落松軟的懶人沙發,剛剛好托住戀人相依的身軀,陪伴他們在游戲中的小島暢游。

這本是一間精心布置的休閑室。但周箐卻清楚地知道,昂貴的電腦實際只玩了幾次游戲,那臺高清顯示屏更多時間用來充當遠程加班的主屏幕。

漆黑的夜裏,主機內流轉的光芒将他英俊的臉龐照得僵硬而蒼白。

而她則像一只安靜的寵物貓,将沙發拖到林軒的座位邊,笑着對他說:“沒事,我還不困,我想繼續陪着你……”然後在他腳邊看看書,或者發會兒呆。

周箐那時候還沒找到工作,睡眠質量和精神,正是需要戀人陪伴的時候,

為了不吵到周箐,林軒換了一把鍵盤。

那聲音低沉而連綿,她有時候聽着聽着,便蜷在沙發裏睡着了。然後等到醒來的時候,時針已經指到四點,而身邊的男人還枯坐在電腦前,為了突發工作通宵。

周箐有時候會擔心愛人死在電腦前。

通宵後,公司會給林軒安排調休,可以讓他一睡到次日天黑。

但人一旦過分用腦,精神過度緊張的那會兒,其實很難睡着。這時候周箐能做的事不多,她去廚房熱一杯牛奶,分出兩片安眠藥遞給疲憊的愛人。

加熱後的牛奶起了一層白皮,濃郁的香味中夾雜着一絲奶腥味。勞累的身體經不起刺激,腸胃痙攣推出異物。

林軒喝了幾口,就痛苦地彎起了脊背。

他狼狽地捂住了嘴唇,別開臉頰,避免那些穢物沾到周箐的身上。她終于忍不住說出想法,“實在不行就換一家公司吧,你簡歷這麽好,在外企會輕松很多吧?現在也有代碼機構,好像當講師賣課就能賺錢。沒必要總這麽消耗自己賺錢。”

周箐本意是心疼他,可她是還沒有工作的外行人,給出建議其實沒有任何參考性可言。只能讓林軒發出一聲苦笑,“那可不行……”

他了解她的好意,所以解釋地十分耐心:“離開這家能去哪裏呢?今年趕上了新政策,C大的學歷和公司高新技術認證,工作兩年剛好就能攢夠落戶積分。”

都說寒門難出貴子,異軍突起的互聯網産業确實給小鎮高材生提供了一條出路。在論壇頻頻抱怨“今天996,明天ICU”的時候,仍有無數人為了一個名額争得頭破血流。

“故障不是每天都有的,更何況公司還給了我那麽多錢。這也是機會,只要我撐住這幾年,升職的錢也少不了我。再熬一熬吧,等到35歲退休,我就拿錢在家睡個夠……”

林軒單手撐在地上,如是說着。

他低低垂下頭顱,不讓周箐看清他滿是穢物的唇角以及濡濕的上衣。他用寬大的手掌蓋住地板上的嘔吐物,想要把它們藏起來:

“不早了,你也早點休息吧。地我來拖就好。”

當愛人全然拒絕,試圖維護自尊心的時候,周箐還能怎麽做?

“……我去換一杯。”

她只能把牛奶換成加了糖的溫水,将髒掉的睡衣放進洗衣機。等到林軒睡着之後,周箐在陽臺偷偷哭了一場。

她在哭什麽呢?

哭如果她也能像林軒一樣有一份好的工作,如果她是健康開朗,家境殷實的女孩,他也沒必要一個人在C市苦苦掙紮。

她這樣哭有什麽用麽?

沒有用,她在外婆癌症的時候流盡了眼淚,仍然無法改變結局——她已經哭的夠久了。

天慢慢亮了,灰暗的天空逐漸泛起魚肚白,清晨的第一縷光芒落在周箐身上,她告訴自己必須向前走。

周箐努力找到了工作,精神狀态穩定後,她不再需要林軒抱着入睡,而林軒也不再答應她陪在書房一起熬夜的請求。

在賺夠林軒收養她的生活費和租房費用後,周箐第一次提出了分手。而在被挽回後,她則學會了在林軒加班時保持沉默。

回歸日常之後,周箐試圖忽視的現實重新湧了上來。

面對“林軒”的建議,她溫柔地笑了笑,側過臉不去看祂和那臺筆記本電腦:

“早上已經睡了很久了,中午再睡的話,晚上可能睡不着……但沒事的,你去忙吧,我可以去客廳看會書。”

她掀開被子、起身。一套動作行雲流水,顯露出多年培養的無聲默契,這樣的分別,兩人早已習以為常。

但“林軒”望着妻子的背影,卻感到太陽穴傳來一陣隐秘的刺痛。

祂無法理解這種慌亂從何而來,只是憑借本能,主動握住了周箐的手腕,懇請道:

“你可以在我身邊看看書,之前我只是擔心影響你休息,難得的假日,我想一直待在你身邊。”

越是融入林軒的身份,怪物越是感覺到周箐的疏遠。

祂明明是将同胞吞噬殆盡的“暴君”,最擅長纏繞、撕裂獵物,此時,卻覺得自己的心被無形的束縛緊緊抓緊……

這不行,和過去相比,祂已經變得更好了,所以一切都會有所不同。

有聲音在心底催促“林軒”,必須将這點告訴周箐。

“林軒”将周箐帶書房。祂撫摸她柔軟的面龐,低聲安撫:“很快就好。”

祂不擔心讓周箐看破自己為金錢掙紮的狼狽,祂有意證明自己能力,相信不需要睡眠的自己,能将生活工作平衡得更加游刃有餘。

“林軒”用人類雙手移動鼠标,翻看源碼,從身體分出黑紅觸手則敲打鍵盤,将所思所感補充到另一臺平板,試圖整理出一份全面的傻瓜教學,幫助小程早日成才。

祂效率驚人,但個人不代表集體。從“林軒”上傳代碼,部署鏡像,到團隊驗收壓測監聽實際情況,還是耗費了他整整一個下午。

工作結束,天色也完全暗了下來。“林軒”用冷水沖洗發燙的面龐,擡頭看到窗外團團熱烈的夕照,太陽沉沉落下,晨昏交接處呈現出一片夢幻的粉藍色。

往日這個點,林軒會離開大樓前往公司的食堂。

偌大的工業園區,有很多棟這樣的灰色大樓,人從七面八方湧出,彙聚成漆黑的洋流。他行色匆匆,被熙熙攘攘的人群裹挾前行,小得像一只螞蟻。

林軒把便當放進微波爐加熱,草草吃上幾口,又要回到工位加班。偶爾,他會擡頭看向天邊的晚霞,緩解酸澀的眼睛,用買飯排隊省下的時間,靠在幽靜的假山內側,給周箐打一通電話。

他聽着假山的水流聲,在電話接通後放輕了聲音,以含笑的口吻說:

“喂,到家了麽?現在在做什麽?”

不似在同事面前展露出的保護者形象,林軒那種語氣近乎于撒嬌,他遠比想象中更加依戀周箐,不過他更願意在無人處,借水聲掩蓋這點。

怪物垂下眼眸,祂關掉嘩嘩作響的水龍頭。心想至少現在祂在家裏,可以在廚房給愛人搭手,一起吃晚飯,然後晚上摟着她出門散心。

“林軒”擦幹雙手,沉默地翻看了一會兒手機。

祂坐在餐桌邊,耐心等周箐放下筷子,建議說:

“吃完飯,想不想出去走走?”

周箐有些心不在焉。

怪物還是頭一次主動表露意願,這或許是了解祂的好機會。她勉強自己打起精神,好奇地詢問道:“去哪裏?”

“林軒”将手搭上周箐的手背,沖她緩慢地眨了眨眼睛:

“讓我先保持一點神秘感吧。等到了你就知道了,是對我很重要的一個地方。”

林軒重要的地方?

因為工作繁忙,休息日一般是周箐來安排活動,她把“望月山公園”當成兩人情定的地點,那他心中的秘密花園又會是哪裏?

她明明早已死心,将對這個男人的好奇鎖進深處。

但坐上汽車後,周箐還是無法抑制地感到忐忑。

她望着場外熟悉的景色,心情難以言表。

C市作為國際化大都市,最出名的要數江邊長達一千米的自然灘地。那裏古典大樓林立,大型游船穿梭不停,是欣賞夜景的絕佳去處。

但本地人才知道C市內還有許多靜靜流淌的河道。夜風吹動蘆葦,柔軟的綠須連綿起伏,皎潔的月光在河水中跳躍,如同碎銀相互碰撞,淙淙作響。

鵝黃的燈光照亮石板小路,以及許多精致有趣的東西,勿忘我和情人草包成的幹花,珍珠項鏈、琺琅耳環,精美的刺繡團扇……

那時候周箐抱着花束,挽住愛人的手臂慢慢走着,希望寧靜的夜晚永不結束。

而“林軒”牽起周箐的手掌,覺得她遠比河畔的月色更加美麗,祂喜歡望着她微笑的面龐:

“河畔夜市,你還記得這裏麽?我們大學的時候很喜歡去那裏玩。五年前,煙花燃放令還沒那麽嚴格,每到夏天,江邊就會放煙花。我當時就是在煙花下向你告白的。”

周箐不會忘記這裏。在她病情穩定,提出要和林軒分手後的第二天,林軒便曾帶她來河邊散步。她垂眼看着地面,嚅嗫嘴唇:

“……我記得。這裏賣的工藝品很可愛。我說我也可以做一些,在網上直播賣,或許能賺到點錢。”

“但你說不希望我和媽媽一樣辛苦,所以最後還是算了。”

周箐不知道這種地方重要的原因。

她也不想知道。她想要堵住耳朵,寧願聽林軒的花言巧語,品味憤怒和心痛,也不讓怪物跟她訴說真實。

壓抑的感覺環繞着她,她覺得呼吸都困難。

但“林軒”還在繼續。祂的話語像一雙大手,緩緩揮散周箐和林軒間的迷霧:

“嗯,我在這向你坦白了我家的情況。”

“我很小的時候,爸爸失業下崗,媽媽就擺攤養家……她為了讓我體驗生活,知道賺錢不易,會帶我一起出攤。我聽到客人不耐煩的讨價,也看到同學路過時詫異的眼神。”

“我那時候就想好好讀書,成為跟爸爸完全不同的人。作為一個男人,擔負起家庭的職責,保護好我珍視的愛人。”

“上學的時候,我很有信心,覺得只要努力就能得到回報。但走進社會才發現沒有那麽容易,我做的也沒有想象中的好,工作了三年才算有了起色,能和你一起實現結婚的目标。”

“但這大部分功勞還是靠你拆遷後的支持。于是在望月山公園,我也對流星許了個願望。”

祂用手指劃過周箐的臉頰,溫柔地将一縷鬓發別至她的耳後,告白說:

“我愛你、我一直愛你。我希望未來我能變得更好,能讓我們的感情回到最初的樣子。”

“而這個願望的确在流星到來後實現了。我有能力解決父母的矛盾,不讓你煩心,也有體力應對工作,更好地陪伴你。”

“所以嫁給我,留在我身邊好麽?”

“林軒”專注望着她的眼眸。

周箐看到月光在祂眼裏閃爍,像是一顆跳動的心。

她終于知道了答案,和先前隐約的猜測并無不同。

那個一心渴望離開小鎮,在大城市裏拼搏的林軒,并沒有他想象中的那般強大。他也會在奔跑中感到疲憊和迷惑,意識到愛人是沉重的負擔——他根本沒法一個人承擔所有。

但他放不下曾經的誓言,于是一直游離在外,通過踐踏其他女孩的心意來滿足自己的自尊,告訴自己他有選擇的機會,這些城裏的女孩也不過如此,直到她房子拆遷款下來才真正松下一口氣。

周箐其實知道,她一直都知道,可那又能怎麽樣呢?

她在第一次提出分手時,就隐隐預料到了結局。

但又因為他說愛她,遲遲無法狠下心來,像坐在結束放映的電影院裏,幕布上字幕滾動,其他觀衆均已經離席,但她還握着戀人的手掌,遲遲不願放開。

等啊等,如等巨石開花,可事到如今看着一片頹垣敗瓦,又覺得等待毫無意義。

愛是真的,不加掩飾。她只要看見他笑容便覺得歡喜,如果不是因為他陪伴,連從抑郁中生存都難,甘願當個壁花,拿所有回報這份感情。

而恨也入骨,痛徹心扉。她恨他卑劣、恨他懦弱、恨他自信自負,貪婪不計後果,然後在心裏某個角落又覺得他可憐而悲哀,讓她止不住落下淚來。

電影該散場了。

她要走了,她必須走了。

周箐分不清站在她面前的是怪物,還是林軒。

但哪怕祂愛她,是一個更完美的林軒又如何呢?她已經不想繼續站在林軒身後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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