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王一行人很快便離開了,我目送着他們的馬車離去,正想着問問三哥前堂的事,不想娘親徑直将我帶到院子門口,向下人們吩咐道:“從今天開始,未得我允許,誰也不許放小娘子出去,你們可記住了?”
我一愣,急道:“娘親,現在可是上元!”
表姐忙拉住我。
娘親面帶憂色地看着我,柔聲道:“乖女兒,聽娘親的話,我都是為了你好。”
我一貫吃軟不吃硬,娘親這般态度,我倒不好說什麽,只得負氣回到了自己的房裏。
我剛坐下,簾子又被人打起,我知道是表姐來了。
表姐畢竟是客人,我不好對她擺臉色,只能垂着頭,心中卻對娘親的舉動有十二分不解,不知為何她要這樣做。
昨日我雖對嘉王有所沖撞,但是人家也沒和我計較,況且如今他還有求于三哥,更不會降罪與我了。
這幾日可是我盼了一整年的上元節!早知道娘親要禁足,我昨日就該逛個通宵才對。
“小晚。”表姐坐到我旁邊,将手搭到我的肩膀上。
我沖她撇了撇嘴,嘆了口氣,實在是沒心情說什麽。
過了片刻,表姐問道:“你知道姨媽為何要這麽做麽?”
我搖了搖頭。
“三哥哥說的不錯,楊夫人是個佛口蛇心的。”表姐一臉憂色,“哪有人上門來,說自家郎君念叨一個小娘子的,我看她的意思,倒似是在試探你一般。”
“試探我?”我更加不解。
“依我看,嘉王昨天回去後,确實在她跟前提過你,就是不知是無意中提到,還是有意讓她來……”表姐說到此處,欲言又止。
我有些明白過來,“若是嘉王無意提起,則楊夫人是為了試探我是否得了嘉王青眼,若是嘉王有意讓她來找我,那麽他就是為了用我來挾制三哥!”
“嘉王一貫和善,我覺得前者的可能性要大一些。”表姐道。
我回想起昨日初見,嘉王确實不像是那般卑鄙之人,他如今都不知道我願不願意,若貿貿然給了什麽恩旨,很容易便惹惱了三哥,到時候三哥來個陽奉陰違,他的不老藥可就無望了。
但若是前者……我忍不住一個激靈——楊夫人出身平凡,能掙到如今的位置,可想她手段非凡,若是讓她覺得我有半點威脅,怕是難有好果子吃。
思及此,我忙道:“我這幾日還是不出門了!”
表姐笑道:“你明白姨媽的苦心便好。”
這般想通了,我便安心留在了家裏,有表姐陪我一起,倒也不覺得無聊。
唯一遺憾的是,三哥自從那日過來告知已經處理好了嘉王此事之後,便又整日沒了蹤影。
日子轉眼來到正月十九,上元燈會已經結束,三哥也該回月湖了,而表姐求仙一事,我們卻一直沒有找到機會和三哥說。
這日,一大早我們便準備登馬車,我不等三哥上馬,趕緊将他扯進了我們的馬車,這才找到了機會。
坐進馬車的三哥一臉莫名地看着我和表姐。
我沖表姐使了個眼色。
表姐忙拿出一封信,道:“三哥哥,能勞煩你将這封信給崔真人麽?”
“我師父?”三哥接過信,看到上面的落款,眉頭揚了起來。
我解釋道:“三哥你可能不知道,這封信是仙華山的掌門所寫,他覺得瑾言姐姐頗有仙緣,因此薦她拜進月湖十洲。”
三哥沉吟道:“我知道他,他是我的師兄,修為很是了得——只是瑾言妹妹,仙華山就在浦江,你若拜在仙華山,離家豈不是更近些?”
三哥既說仙華山的掌門修為了得,我們事先準備的“擇良師”說辭倒沒法用了,我着急地摸了摸鬓角,正想着該如何解釋,只聽表姐鎮定自若地答道:“不瞞三哥哥,正是因為仙華山離家太近,我才覺得不利于修行。你知道我爹娘的,我若是在仙華山,他倆少不得三天兩頭去山上找我,有事沒事還會要我回家,如此一來,修煉豈不成了玩笑話?”
三哥恍然:“這倒是。”
我給了表姐一個贊賞的眼神,表姐沖我笑着眨眨眼。
三哥将信收起,道:“既然如此,我便将信帶過去,若是有消息,我便修書告知于你。”
“有勞三哥哥了。”表姐甜甜一笑。
“舉手之勞。”三哥道,“可還其他事?”
我不解:“啊?”
三哥轉向表姐,道:“若無事,我便下車了。”
表姐如今已經及笄了,三哥留在馬車裏,于禮有不合,我還未想到應不應該留下他,他已經沖表姐點了點頭,也不等馬車停下,掀起車簾便出去了。
表姐默然片刻,嘆了口氣,道:“看來我的決定是對的。”
我深以為然,三哥這個性格,等他自己開竅,怕是遙遙無期了,表姐若是能和他在一處,倒還有些希望。
這般約莫行了大半個時辰,我們終于來到月湖邊。
這不是三哥第一次離家,我們倒沒有什麽傷感之情。
我和表姐各自戴上帷帽,下了馬車,将三哥送到碼頭邊,我聽着娘親的一路叮囑,目光飄到了碼頭上格外引人注目的兩個人身上。
今日來月湖邊送行的人很多,那兩人卻還是一眼便能吸引人的目光——其中一個我認識,是林家的哥哥,另外那位是一個身形略單薄的青衫少年,他背對着我們,負手而立。與三哥他們一樣,少年也未曾束冠,只用一根青絲帶綁着缁撮,發帶随着微風飄飄蕩蕩。
明明是庶人最尋常的裝扮,可他站在那裏,卻有一種遺世而獨立的氣韻。
我面前一花,三哥站到了我面前,小聲問道:“看什麽呢?娘叫你好幾遍也不見應。”
我沒來由地一慌,只覺得耳根都陣陣發燙,好在帷帽能為我遮擋一二,我手忙腳亂地遮掩道:“沒……沒看什麽!娘叫我麽?我這就去……”
三哥拉住我,道:“逗你的。”
說罷,他回頭看去,過了片刻,奇道:“你方才到底看什麽呢?”
“仙人多,我多看幾眼怎麽了?”我別過頭不看三哥。
“說的好似是頭一回來。”三哥一笑,好在他不再追問,而是對我叮囑一番,然後才拿起行李往碼頭上走去。
我看他走向林臨和那個青衫少年,心中了然——原來此人,就是獨居桃林的崔未晞。
“回去罷。”表姐拉起我。
我一步一回頭地跟着表姐走,三哥和林臨他們說着話,忽然看向我們這邊,沖我揮了揮手,林臨順着看過來,也沖我們揮手,眼看着崔未晞也要回過頭來,我忙收回目光,胡亂地擺了擺手,轉而想到,若是崔未晞看過來,見到的是我這般敷衍,或許會覺得我心中怠慢,可是我卻沒有勇氣再回頭去看,也不知道在怕什麽。
等到了馬車邊,我好容易鼓起勇氣看去,碼頭上早已沒了他們的身影。
心裏一陣失落。
我上了馬車後,怔怔看着表姐,終于明白過來——我定是因為這幾日一直操心三哥和表姐的事,因此想得太多,以致于……以致于……
我不敢再想下去,甩了甩頭,好将這般奇怪的想法甩出腦子。
我們原路往回趕,剛到家門口,門房便來回,道姑父一家已經過了将離橋,約莫一炷香後便到了。
聞得此言,娘親忙去張羅。
平日裏家裏來客人,我總是最高興的,只是過年期間走親戚的太多了,我都有些乏了,便和表姐躲回到房中歇息,等到差不多時間到了,我倆這才往前院去。
報信的人估算得很是準确,娘親剛吩咐好,大門外便響起了馬車聲。
沒過一會兒,爹爹便和姑父一家人走了進來,我和表姐跟着娘親迎上去,一邊打量來人,為首的自是姑姑和姑父,後面跟着一個十來歲的孩子,定是表弟古占春了,只是不知表哥古占雲為何不在他們一行人中。
娘親也注意到了,問道:“雲兒怎麽不在?”
姑父笑道:“信中沒來得及說,雲兒調回臨安了,現任翰林編修。”
爹爹贊道:“雲兒是個有出息的孩子。”
姑父道:“玉喬這次定能金榜題名,屆時他若是也進了翰林院,這兩個孩子倒能互相照拂照拂。”
娘親笑道:“承蒙吉言,若是這樣,那可真是老天爺保佑了!”
我們一路說笑着,來到了花廳中,娘親給姑父一家介紹了表姐之後,一邊吩咐着下人将行李都搬去西廂房,一邊拉起古占春的手,道:“春兒又長高了,以後定也是有出息的。”
古占春羞澀地笑道:“承舅媽吉言。”
我有些奇怪地看向姑姑,她自方才進來,一直有些心不在焉,都未與我們說話,以前可不是這樣的。
娘親沖我招了招手,向古占春道:“讓你姐姐帶你去看看住處可好?若是有不滿意,盡管來和舅媽講。”
古占春乖乖答應着。
我上前去,赫然發現古占春都快和我一般高了,我倒不好如兒時一般牽着他,便示意他跟上來。
一路走去,我略打量一番,發現這個表弟性子一點沒變,還是和以前一樣的溫和乖順。
我是家中最小的一個,下面沒有能夠照顧的弟弟妹妹,一直頗為遺憾,此時來了個乖巧的表弟,我瞧着便很是喜歡,便和表姐一左一右,帶着他往西廂房去。
表姐這是第一次見古占春,我們一邊走,表姐一邊問道:“春兒幾歲了啊?”
“我十二了。”古占春道。
我點頭道:“春兒比我小整整兩歲。”
古占春眨了眨眼,長長的睫毛如碟翼一般,表姐沖着我比着口型道:“好乖啊!”
我忍笑,點了點頭。
我對古占春的印象一直很好,尤其是和他哥哥相比,我記得小時候找古占雲玩的時候,他總是不耐煩的,一天到晚只願意和二哥他們一塊呆着,對我和古占春都沒什麽耐心,不知道現在長大了,是不是還和以前一樣。
思及此,我問道:“春兒是不是第一次和雲表哥分別啊?”
古占春點頭,道:“春兒很想哥哥,現在都沒人教我打馬球了。”
看來兄弟倆現在感情倒是不錯。
“此番去武陵,路途頗為遙遠,春兒路上可有什麽消遣玩意兒?要不要在鄞縣買點?”
古占春搖頭,道:“路上多半是看書,或者在奶娘懷裏睡覺,娘親說,行李已經很多了,不可再添置玩物。”
表姐摸了摸他的頭,感嘆道:“确實太遠了些,難為你了。”
古占春笑道:“累是累些,但是沿途有不同的景致,有時候看着看着,就一點不覺得累了。”
聽得此言,我心中一動,道:“過幾日就是二月二了,那日既是龍擡頭節,又是社日節,到時候爹爹會帶縣衙裏的人去四明山下主持春耕祭祀,我們也一起去玩玩,如何?”
古占春眼睛一亮,道:“好啊!那一定很熱鬧!”
表姐道:“那是自然了——上元節你都在趕路,肯定都沒來得及看花燈,等到二月二,姐姐們帶你玩個盡興。”
我提議道:“四明山下還有個陶源村,我聽三哥說過好幾次,據說那村子依山傍水,景致十分秀美,莊子上的人也十分淳樸好客,到時候玩累了,我們便去陶源村歇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