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李蘭芳去收拾行李, 周箐坐在卧室梳妝打扮。
從流星雨降臨到現在,各種失蹤、殺人案件尚未登上頭條,這說明寄生在人類身上的怪物大都有些頭腦。
只要乖乖呆在公衆場合, 避免和陌生人相處, 就能很大程度規避風險。但保險起見,周箐出發前還是取出香水瓶,用力按了幾下,好掩蓋自身獨特的血香。
起初,周箐打算回購功臣“柑橘園的少女”, 無差別傷害靠近她的所有生物。但一側的“林軒”喃喃着“柑橘”二字皺起了眉頭。
回憶并不愉快, 祂循循善誘道:“真的要選這款麽?獨特的香味反倒很顯眼,你也不知道倉庫有沒有留下殘香吧?不需要刺激性很強,只要足夠濃郁就好。”
周箐用餘光瞥了“林軒”一眼,忍不住在心底發出感嘆:雖然早就見識到了祂的本事, 也做了心理準備, 但祂真是個天生的犯罪大師。
她努力回憶之前閱讀過的香評,在把“柑橘少女”買回家供着, 按照約定給店家沖好評之餘, 選擇了一款偏成熟的女士濃香水。
“走向終結的薔薇”, 主題靈感來自一則童話故事, 女巫将被詛咒的花朵送給無情的暴君,花朵凋謝之時就是他的死期。
香水主調為玫瑰和胡椒,液體是深沉的酒紅色,像迷路的路人舉起提燈, 窺見不遠處古堡森然的輪廓。那時夜風吹開腐朽的窗簾, 一朵紫紅的玫瑰被月光照亮。曾經鮮紅如血的花朵被時光風幹, 香味濃縮在發皺的花瓣裏, 辛辣而馥郁。
如同野獸标記獵物,“林軒”抱她時喜歡反複厮磨她的脖頸。
周箐猜測脖頸也算人類的氣味腺,臨行前重點照顧了這個部位,“你覺得怎麽樣?應該不會被發現吧。”她放下長發,回頭征求“林軒”意見。
祂跟她保持了一臂距離,輕輕挑起周箐背上一縷長發,繞在指尖把玩:“很襯你。”
祂越來越像人了。
周箐又往包裏塞了點女子防身常見物品。
三個人一起去車站接人未免有些興師動衆。周箐開車把人帶到酒店,大家分頭行動。李蘭芳去房間放行李,她去餐廳座位選菜,林軒而步行至車站接他爸。
正如林軒說的,這家臨江水産比較有名,周箐在菜單上翻了翻,先給自己選了一道“鐵板鱿魚”。
……
“林軒”走在林承德身側,面無表情地聽着父親念叨不止:
“又吵架了?哎,你這孩子……男人要有擔當,保護好箐箐才行。我當年就是有太多遺憾,沒能珍惜心愛的姑娘。”
“我知道你最近工作晉升,事業有了點成就,難免會驕傲。但你要懂得‘家不和,萬事休’這個道理。沒事多和我聊聊,爸是過來人,絕對不會害你。”
不像謝頂發福的同齡人,林承德體态保持的很好,依稀能窺見年輕時清俊青年的殘影。
林承德自诩文化人出身,花白的頭發整齊的梳成三七分,銀框方形眼鏡架在高挺的鼻梁上,常年一只名牌鋼筆插在襯衣的上兜,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他是什麽退休教授。
這男人平素最不屑老婆潑辣世俗的說話方式,可惜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他一開口就暴露了他也喜歡說車轱辘話的弱點。
“林軒”就着這些細節搜尋有關父親的回憶。
作為林軒的父親,林承德至少年輕的時候聰明過,從若幹同齡人中脫穎而出,是小鎮唯一的大學生。
得益于英俊的外表,林承德很快交上了城裏的女朋友,可謂愛情學業雙豐收。
他踩着單車行過校園大草坪的照片,如今還擺放在老家的五鬥櫃上。
奶奶還活着時,曾傷感地撫摸相框,感嘆:“承德哪裏都好,就是運氣不行。”
國家分配工作的年代,林承德在畢業後被安排到了隔壁小鎮的工廠。但女朋友是當地人家,動了動關系就把寶貝女兒留在了本地,他們本就瞧不上林承德的家庭背景,自然也沒有幫扶的意思。
城裏和小鎮隔着兩天一夜的火車,窮小子和千金的愛情戲走到尾聲,這時候就到了李蘭芳出場的時候。
城裏的男大學生馬上報道,多少小姑娘蠢蠢欲動,李蘭芳的家人勸她趕緊把握住機會。
遙想當年,李蘭芳也是廠裏一朵嬌豔的玫瑰。
乍一看林軒挺拔的身型以及面部輪廓,與林承德如出一轍。但仔細打量的話,不難發覺他女孩子似纖長的睫毛,尖尖的虎牙、俊朗深邃的眉眼其實來自母親李蘭芳。
不乏追求者的她對父母的催促很是不屑,但這種随便看一眼敷衍了事的态度,在瞧見林承德本人時發生了極大轉變。
林承德年輕的時候實在很漂亮,和小鎮土生土長,大夏天穿着個背心在路牙子乘涼的莽漢不同,這個小夥子說話文質彬彬,遠眺窗外時,微風吹動黑發的樣子,像極了文藝片裏的男主角。
李蘭芳扯了扯辮子上的發花,聲音有些別扭:
“喂——你是新來的吧!我是隔壁的李蘭芳,你媽和我媽原來是同學。她聽說你來這邊上班,就切了西瓜,叫我送來。”
“謝謝你,我是林承德。”
他沖她颔首,牽動嘴角,笑得很腼腆。
那笑容像縷春風,吹動李蘭芳的心扉。她看得有些癡了,決心做點什麽。
曾經的心上人是遠在天邊的月亮,怎麽也觸及不到,時間久了,朦胧的月光就成了平淡的白蚊帳。而熱烈的玫瑰就開在手邊,芬芳撲鼻擾亂了林承德的心思,他有了新的朱砂痣。
李蘭芳跟林承德奉子成婚。
婚禮将至時,他城裏的白月光跑來見了林承德一面。
工作後,家裏給白月光介紹了一個新的對象。衛生所的醫生,說留過學,看起來有點墨水在肚子裏。但終究矮了些,相貌也沒有林承德帥氣,還少了點斯文浪漫。
她一方面接過醫生的花,跟他談天氣聊理想,另一面又總覺得對方物質低俗,惦記着英俊的舊情人,在做決定前越想越煩:
萬一林承德東山再起了怎麽辦,那她一定會後悔的。
好在,看到林承德後,白月光懸着的心放了下來了。
她看他的眼神三分哀嘆七分慶幸。
哀嘆自己怎麽還想着林承德這個男人,他一點都不上進,穿着灰撲撲的工廠服,完全成了個普通的鄉下人,慶幸還好當初沒有嫁給他。
但白月光到底要面子,分手說得哀怨委婉:
“太好了,你也有了自己的幸福……我也放心了。”
“今天就是我們最後一面。”
淚光閃閃的樣子好像她是為愛出走,苦苦追尋的朱麗葉,而林承德是那個半路放棄的負心漢。
看到白月光的那刻,林承德的心同樣感到了震動。她穿着剪裁得體的連衣裙,烏黑的頭發燙成優雅的大卷披在肩上。他年輕時的夢想就在眼前,朱砂痣一下被對比成了蚊子血。
林承德就此和李蘭芳結了怨。
怨這個潑辣俏麗的廠妹設計玷污了他的身子。
要是他沒有鬼迷心竅,安于現狀留在工廠,那白月光才是他的未來。他會穿着襯衫,風光地留在城裏!
李蘭芳孕期不得安寧:
如果不愛她,大可以拒絕她。憑什麽搞大了她的肚子,最後還埋怨她?
她恨反複無常的林承德,也恨“白月光”似矯揉造作的女人。
窮人家的孩子早當家,其實不用特別教導,年幼林軒也隐約意識到了父母的不合。
“你滾出去啊!真有那麽讨厭我,你就去城裏,去找她好了!!看看人家還看不看得上你!”
“你要搞清楚!你瞧不上廠裏工作,整天挑三揀四被主任穿小鞋的時候,提着禮物給人家賠禮道歉,還想辦法逗你開心的人是我!!下崗後,出去擺攤賣貨養家的人也是我!進貨時,人家欺負我男人不在,故意加價,我還不能罵麽?!”
“你這是在無理取鬧!我說的是你因為這點小事,差點跟人打起來影響不好,關小楚什麽事?哎呀,我真是吵不過你!”
書房與客廳間,薄薄一扇木門,無法阻擋兩人激烈的争吵。
鎮上人人都說林軒聰明優秀,但沒人誇他家庭條件好。他被困在小小的書房裏,浸泡于無休止的抱怨,以及或憐憫或好奇的目光中,覺得世界小的讓人喘不過氣。
在別人還在用早戀、逃課、小說、游戲體驗青春的時候,林軒就有了明确的目标:“以後我要出人頭地,搬離這個擁擠的小鎮,組建自己的家庭,把這些聲音遠遠地抛在身後。”
在此之前,他用陽光的笑容、圓滑世故的處事方式僞裝自己,大聲宣告“我林軒才不是什麽不幸的小孩。”
挑燈夜讀,感到疲憊的時候,林軒偶爾會看着窗外瀚海的星海發呆。
過去某時某刻,雖然還未相遇,但他一定和周箐欣賞過同樣的月色。
而未來,在“我還想要更多成績以證明自身強大”的奔跑中,林軒的确找到了周箐。他們或許有些相似,但她卻更加美麗。
周箐對他來說如此特別,這份畸形的愛甚至影響到了随流星降臨怪物。
在寄生之前,她只是一塊活動的肉,但是寄生之後,女人在祂眼裏閃閃發着光——
這是我的箐箐。
輪不着林承德這個沒用的父親在一旁出謀劃策。在林軒記憶裏,林承德是最沒資本跟他說“責任”的男人。
祂覺得很無趣。
“林軒”厭煩地嘆了一口氣,反問喋喋不休的林承德:
“你在說珍惜感情,是說你和楚阿姨?還是王阿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