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不知道算幸運還是不幸,周箐推翻的貨架屬于“廚房調料”大類。
貨架傾倒後,擺放其上的料酒、陳醋、香油碎了一地,各具特色的氣味讓現場亂上加亂。“鼹鼠男”被鐵架壓在地上,再猝不及防被淋了一身調料,頓時怒吼起來:
“臭丫頭!我把你撕成碎片!!”
周箐腳不停息,努力提升奔跑速度,“不可以那麽做!我不是故意的!請放過我!”,然後用餘光粗粗估計了“鼹鼠”的情況。
果然,就算穿着普通人的皮囊,“鼹鼠”也能用本體的力量強化宿主。
被沉重鐵架砸斷幾根骨頭,本應再起不能的男人以扭曲的姿勢爬了起來。
他雙腿呈內八站立,兩根胳膊面條似的垂在胸前。臉上和藹笑容不複,變為了惡鬼似的猙獰,條條青筋暴起,如蛆蟲在皮下蠕動。
“給我等着,我一定要宰了你!”
“鼹鼠”咬牙切齒拒絕了周箐的求饒。
他将兩只胳膊夾在身側減少阻力,扭動肥碩的身體,飛快地追了過來。
雖然沒指望用貨架一擊必殺,但他也太耐打了吧。
周箐在心裏發出哀嘆。
在怪物的窮追猛打下,百來米的距離長得仿佛望不見盡頭。
不僅如此,周箐還絕望地發現倉庫的出口處又是一道鐵門。
唯一的門卡好端端地挂在“鼹鼠”的脖子上,而刷卡機鐵面無私,并不會因為周箐是無辜受害人而網開一面。
它明晃晃地挂在牆邊,好像在嘲笑周箐的無用掙紮。
而且周箐已經開始喘了。
跟推倒鐵架表現的強大爆發力相比,她的耐力只能說普普通通。
“怪物”的體力擺在那裏,如果只是兩點間的直線奔跑,她或許會在中途力竭,因為速度變慢被追上來的怪物一口咬住脖頸。
但好在方才的努力為周箐争取到了足夠多的時間。
她已經和“鼹鼠”拉開了一大段距離。
“柑橘園少女”仍在倉庫內彌漫,濃郁的香味成了她活下去的最大依仗——
“鼹鼠”是用“雙手”捂住口鼻的吧?
周箐确信香水爆炸後,“鼹鼠”的伸出袖口的觸足重新變回了手掌的形狀。
為什麽要這麽做?
比起“彌勒佛”那又短又粗的手指,怎麽看都是可以肆意延展的觸足更好用吧?
“鼹鼠”的智力不低,只要他有這個意願,完全可以把觸足變成口罩、護目鏡之類的東西,借此從“香氣”中保護自己。
不僅如此,他連奔跑都維持着男人矮胖的體态,裹着一身肥肉“咚咚”踏步。
種種矛盾之處證明了周箐的猜想:
祂不是不想變形,是不能變形。
就像幾分鐘前,“鼹鼠”特地為了“确認她的味道”,把鼻子變形成了“海葵”。
“林軒”将手化成“血流”,以超高速抽向“黃鳝”身體,将它死成變态。
“怪物們”能通過變換形态發揮超人般的五感。
但在“柑橘園少女”的陷阱中,“鼹鼠”引以為豪的嗅覺非但不能發揮作用,還會成為折磨他的阻礙。
只要脫離人類“愚鈍”感官的保護,他都會因為撕裂神經的刺激發出慘叫。
為了自保,短時間內“鼹鼠”應該都不會再變形。
他要以“人類姿态”進行狩獵,這個局面大大增加了周箐的生存率。
周箐暗暗祈禱,這次追逃難度最好從弱女子大戰異形,降低到暴打中年猥瑣男這個級別。
現在包裏還有什麽可以用來破局的道具麽?
如是思考,周箐的大腦飛速運轉,回憶購物清單裏每件商品的用途。
接着,纖細的女人像山貓一般靈巧,閃身躲進滿是雜物的貨架間。
這座鋼鐵森林雖然地形不算複雜,但其中貨物卻十分繁多。
“鼹鼠”一不小心丢掉了周箐的身影。
想要跟他玩捉迷藏麽?
狡猾的女人……
祂寄生的男人不僅矮,眼睛還很小。視野糟糕得要命,要找到那麽瘦小的女孩需要費上不少功夫。
“鼹鼠”停下腳步。
他不快地眯起雙眼,仔細地環視四周,冷冷奚落:
“別躲了,你也清楚吧,沒有我的‘員工卡’,你根本沒法離開這間倉庫。”
“我是這裏的員工,對倉庫遠比你熟悉,要找到你只是時間問題。你最好快點出來。”
周箐沒有回應。
她趴在一層鐵架上,小心地透過層層間隙觀察“鼹鼠”的動作。
“鼹鼠”也沒有動。
他長嘆一聲,無奈地攤出雙手:
“我承認剛剛發生意外,我說話有些激動。”
“但現在那味道正在淡去,我也逐漸冷靜下來了。你到底只是普通女人,看到觸足害怕也很正常。實在不行的話,我可以找醫院的‘抽血’工具來驗證想法,你覺得如何?”
“鼹鼠”的示好反倒加重了周箐的不安。
在周箐的視角,“鼹鼠”每次說完話都會停頓許久,豎起耳朵等待她的回應。
他在引我說話麽?
就算沒有靈敏的嗅覺,這怪物還有快速奔跑的腳力。以此類推,他的視覺和聽覺應該也很出衆吧?
說不定能通過她的急促呼吸聲鎖定她的位置。
冷靜點,別喘了周箐。
周箐輕輕撫摸大幅度起伏的胸脯,從衣兜掏出手機。
有“鼹鼠”在百米內徘徊,手機信號欄依舊顯示“不在服務區”。打開攝像頭後,攝影、錄像捕捉畫面也是一片漆黑。
不過是因為遇襲那刻“鼹鼠”的“超能力”不在狀态麽?
手機居然顯示五分鐘前“林軒”發送了一條短信,內容只有短短幾個字:“我去見你。”
周箐覺得莫名其妙,“林軒”都沒有問“你在哪裏?”怎麽可能見得到她?
倉庫離收銀臺有很長一段距離,就算周箐手機還有信號,以最快速度給給祂發送了地址。等“林軒”找到她,她也已經是一具屍體了吧。
況且她也不想見到“林軒”。
怪異的情緒揪緊了周箐的心髒。她抿住嘴唇,并沒有将希望放在“林軒”身上。
就算不能打電話,手機本身還有許多功能,比如定時播放音樂。
這手機還是林軒今年買給她的新款,他是黑色,她是白色,剛好湊成一對。
如果不是包裏的替換機還沒上卡,她也不想把它帶在身上。
本着廢物利用的原則,周箐随便選了首鈴聲,把它拖進手機播放列表,設定五分鐘後自動播放,然後蹑手蹑腳爬向相反方向。
“鼹鼠”果然是個騙子。
明明承諾了“出來好好談談”,結果“叮叮咚咚”的音樂剛響,他的觸足便如利箭射穿了手機,壓根沒有留給周箐反應的餘地。
顯然他也在積攢力量,做好一擊必殺的準備。
“抱歉抱歉,條件反射。”
“好了,你究竟在哪裏呢?”
男人毫無歉意地做出解釋,以陰恻恻的視線四處環視。
周箐故技重施,又拿出了剛買的備用機。
留給周箐的時間不多了。
為了保存貨物新鮮,超市的倉庫中也配備了大功率空調。就像“鼹鼠”說的“香味正在淡去”,“柑橘園的少女”馬上就會失去效力。
她已經在移動中選好了趁手的武器,戴上了防具,現在正是行動的時候。
……
“鼹鼠”聽見面前的貨架傳來窸窸窣窣的響聲。
接着,一個深棕色的小瓶被擲向他的面門。
真無聊。
這種年輕女孩能在超市買到什麽危險物品?估計又是什麽“刺激”的香水吧。
一定是剛才不小心中招給了她自信,讓她以為自己真的拿“氣味”沒辦法。
只要快速閉氣,用觸足把瓶子抽遠再快速殺掉她就行。
“你以為這種小伎倆能慣用第二次麽?”
“鼹鼠”譏笑着伸出了觸足。
周箐當然沒有這麽想。
她這次沒用上香水,用得是一次性的大殺招——
火鍋店的特濃辣椒精和水1比1配成的噴霧,陪伴她走過無數夜路的好夥伴,薄薄一層水霧噴在手背上都能把皮膚辣得通紅一片。
她扔之前擰開了蓋子。
“鼹鼠”說了,他用觸足控制不住力量,輕輕的一推便讓辣椒精潑了出來。
如同被煉獄熊熊烈火灼燒,不僅是鼻子,這次“鼹鼠”的眼睛都在細霧中緊緊閉了起來。他完全失去了判斷能力,只知道用觸足胡亂地向前攻擊。
周箐悄然現身。
她用了個假動作,把辣椒精從貨架的間隙扔出,人卻跑向了“鼹鼠”身後。
喬裝的口罩、墨鏡派上用場,她并不畏懼辣椒精的火熱。
周箐深深吸氣,開始蓄力。
集中集中再集中,把所有的力氣都聚集起來,回想那天在草場上學的東西——
大四的林軒帶着郁郁寡歡的她前往郊區的棒球場。
那有一片綠茸茸的草地,而天空湛藍無雲,異常開闊。
像是想要給予她一個溫暖的擁抱一樣,英俊的青年從後方握住她的手腕,耐心地牽引她的動作:
“膝蓋微微彎曲,重心下移,把力量集中到作為指點的右膝蓋上。然後想象這股力量在傳導,從腰腹開始,到手臂再到手腕。”
林軒跟她看向同一個方向,等待白色撞上她的杆子,或者被他的手掌接下。
“好了,就這樣,看着球,然後揮杆。”
他說自己絕對會護住周箐,不讓她被球砸到的,所以周箐只要按想法嘗試就好。
她放下心來,全心全意揮動手臂。
那顆小球“乒”地飛向天空。
林軒同她一起歡呼,沖她露出鼓勵的笑容:
“這不是做得很好麽?太厲害了,箐箐。”
“球‘呼——’一下飛出去了,有沒有感覺心情也輕松一點!”
這種生死關頭想到的居然是那個男人的笑容。
那時候他們還相愛,林軒交予自己的東西也切實幫助到了她。
可現在呢?回想起林軒手機上的聊天記錄,周箐覺得渾身的血液都因為憤怒燃燒了起來:
好恨。
現在運用的技術是我學到的東西,才不是他給予我的。
他已經沒有再保護我了!
把怪物的腦袋想象成飛來的棒球,周箐揮動那柄“斬骨刀”,朝他的脖頸狠狠劈了過去。
沉重的砍刀沉重又厚實,外形酷似一把迷你斧頭。
宣傳頁裏,廚師用它砍開過豬腿骨,用來熬制可以吸到骨髓的筒骨湯。
“嗤——”
這是頸動脈被割開,鮮血如噴泉飛濺的聲音,聽起來很像滿氣的氣球在漏氣。
肥厚的脂肪層,藏在下方薄薄的肌肉,都沒能阻止斬骨刀的勢頭,厚重的刀刃繼續向深處沒入。
果然,就像她開着大奔撞散了“黃鳝”寄生的狐貍派對,讓它們的四肢像煙花綻放得七零八落。
接吻時,她又輕易咬破了“林軒”的嘴唇。
被局限在“寄生對象”體內,他們的防禦和攻擊力都下降了一大截。
可以殺!
他們都可以被殺掉!
周箐認定了這點。
血瀑徹底點燃了她內心深處的兇性。
她的手臂還能用力,還在用力。
好球!
斬骨刀砍斷了“鼹鼠”的頸椎。
“噗通——”
“鼹鼠”面露驚愕的頭顱于地面滾落。
周箐抓住了“鼹鼠”挂在脖子上的帶子,一把将他的胸牌扯了下來。
全力揮刀後,她的身體終于走到了極限,搖搖晃晃走了一步,就摔在了地上。
刷卡機就在幾米遠的地方,她周箐爬也要爬過去,用牌子打開大門,離開這個鬼地方。
現在還不是可以休息的時候。
破怪物寄生體只是開始,
正如“黃鳝”被撞散後,沒有立刻身亡,還能掙紮着尋找下一個宿主,甚至使用變形、致()幻技能。
自“鼹鼠”頭顱斷面,生出八根蠕動的觸足。
它們撐住那個碩大的腦袋踉踉跄跄站了起來。
它不是高等種。
要是和宿主融合時間短,能立刻脫離找到下一個身體還好。為了掌握這個人類的技能,它已經把“根”完全種了進去。
脫離身體損失極大,如果不能在時限內轉移,它就會化成血沫。
“鼹鼠”兩眼泛白,鮮血不斷從口中溢出,他罵罵咧咧朝周箐爬來:
“別以為你能殺掉我。”
“身體、身體,只要得到你的身體,這點傷口根本屁都不算。”
好在這個女人也沒有力氣了。
他已經抓住了她的腳腕。
身體好沉。
慣用的右手已經沒知覺了。但左手還在,還能動一動手指。
周箐艱難地挪動身體。
她還能再一次揮動那把剁骨刀麽?
不,必須可以。
哪怕會因為慣性砍傷小腿,她也要把這個髒東西扔回地獄。
憑借頑強的毅力,周箐硬生生舉起了那把砍刀,接下來就是松開手指。
“嘀”。
就在砍刀親吻周箐身體的前一秒,她背後緊閉的門扉打開了。
洶湧的血流立刻從狹隙中擠入。
那不祥的黑紅給“鼹鼠”造成了極大的精神壓力,他被吓得牙呲欲裂,尖聲發出驚叫:“等等、您是——”。
但“林軒”沒有等“鼹鼠”說完。
自“手肘湧出的血流兵分兩路,一條絞住“鼹鼠”的頭顱,毫不客氣地将它的話語和它本身一同吞沒。
另一條血流輕柔地托住了周箐身體。
祂從後面環繞她,擁抱她,為她撐起一片小小的血紅天空安慰道:
“我找到你了,已經沒事了。”
周箐的眼裏只有祂。
“呀,你找到我了。”
她凝望着那張熟悉且令人愛恨交織的臉龐,倏地露出一抹甜美的笑容。
周箐不想見到“林軒”。
祂是外星怪物,出于本能,祂總有一天會吞噬她,這讓她覺得恐懼。
祂繼承了林軒的皮囊,祂維護她、愛惜她,這同樣讓她覺得痛苦。
為了從這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混亂中解脫,周箐選擇把握機會,在超市逃走。
但是和“鼹鼠”殊死搏鬥的過程裏,周箐終于理解了混亂的源頭——
如果可能的話,她也想殺了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