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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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必裝出一副冰清玉潔的樣子,被本公子看上是你八輩子求也求不來的福氣,我都沒嫌你身嬌體弱,把藥當飯吃,你還擺什麽大家閨秀的譜,把媒人當臭蟲趕,若非你還有幾分姿色,讓本公子瞧着心癢難耐,不然娶個病美人回府供着多不劃算……”

聘禮是三擡,破瓦罐充白瓷,破了個洞的獐子皮混充上等皮毛,绫羅綢緞無半匹,發黴的輕紗下是一捆又一捆的麻布和生绡,質料粗得連湯府下等丫鬟都不屑裁衣來穿,頂多抹抹桌子擦擦欄杆,誰拿來正經使用。

倒是那只雁挺肥的,只是随便用條草繩勒住脖子拖着走,把大雁折騰得奄奄一息。

這樣的場面說好聽點是下聘,其實更貼切的說法是土匪搶親,一行浩浩蕩蕩數十人,除了趾高氣揚的縣丞公子陶一飛外,其他人一看就知是壯聲勢的打手,皮粗肉厚,橫眉豎目,有的臉上還有刀疤,根本是下山打劫來着。

“嫁娶要心甘情願,男不歡,女無意的算是哪門子親,我這長年的病痛也好不了,陪嫁一口棺木怕也觸夫家楣頭,要是一進門就克死一家子老老少少,負心心中有愧。”

湯負心表面上句句為陶府設想,可那話中的刀鋒是一把比一把銳利,把人家一家老少全給咒了,誰出嫁後頭就跟着一口金絲楠木棺,還把命硬挂在嘴上的。

看誰不信邪想來試一試,比比看誰的八字重,若她一人抵百條人命,不虧本。

“少說些廢話吓唬人,本公子想娶,你就得嫁,帶上湯府的地契和銀兩,今兒個就跟着本公子回去成就好事,若是伺候得讓本公子滿意,說不定還能擡舉你當姨娘。”那比豆腐還白皙的冰肌玉膚,教人看了心癢癢,想狠咬一口。

托着腮,湯負心笑意盈人,眉眼有說不出的媚人風情。“有聘有禮才是嫁娶,陶公子上哪收來的破爛,負心看了不免好笑,原來陶家已經衰敗到這等地步,連我家看門的下人都搖頭說臭,此事若是張揚出去,你讓縣丞的顏面往哪擱,丢都丢死人了,羞呀!”

被這麽貶低,原本神氣活現的陶一飛氣得漲紅臉,拍桌站起。“湯負心,你別給臉不要臉,你不知道我一句話就能讓湯府所有人死無葬身之地?”

他不再做一句本公子,右一句本公子,被拒婚的羞惱讓他下不了臺,當場翻臉了,粗鄙語氣脫口而出。

“哎喲!負心可吓出一身冷汗了,你這一方土皇帝我哪得罪得起,開口就要抄家滅族比當今皇上還狠,陶家要反我哪阻止得了,瞧這王爺派頭,真是吓死負心了。”她左手端起瓷杯小抿一口茶,一手疲累地任由身側的丫鬟輕輕揉捏。

“你……你在胡說什麽?誰說我陶家有對聖上不恭之意了!你這臭丫頭牙尖嘴利,想把髒水往陶家潑,未免太膽大妄為,污蔑朝廷命宮,我要命人把你拘起來,帶回縣府審問。”陶一飛又急又氣,一張臉漲成青紫色。

當官最怕被說謀反,歷代上位者皆十分忌諱,一有風吹草動便草木皆兵,不管是不是真的,先捉人再說,有罪無罪入了大牢,那還有什麽下場,不是砍頭、誅九族,便是貶官外放,這輩子別想再回天子腳下當大官。

雖然他上頭有縣令頂着,也是縣令要他找湯府麻煩,強娶湯府千金,不過要真被以謀反之事告上一狀,就算丞相出面說情也沒用,何況只是個地方官兒,包準跑得比誰都快。

“原來陶公子當上官了,不知是幾品官?衙門捕快來了幾位?拘捕公文又在哪兒?負心識字不多,拿來瞧瞧認認字也好,別讓人笑話是鄉野無知婦人。”他還真有本事,下聘不成改搶人。

湯負心心中有憤有怨,她一個身體有疾的弱女子,有了今日都還不一定有明日,一口氣吊着,何時要斷氣也說不準,她已經是和閻王打交道的人,結果他們一個個還心狠地來迫害她,這世道還有天理嗎?

陶一飛臉上青白交錯,氣憤地瞪視,“我不是官,但拿下你綽綽有餘,憑你們這一屋子的女人、小孩,我一根手指就能掐死,每個像樣的當家主爺,你死了都沒人喊冤!”

“沒男人也好過你這個窩囊廢,整天游手好閑,賭狗狎妓,除了仗勢欺人外,你還會什麽……”畫眉看不下去,出生怒罵。

“畫眉,閉嘴!”湯負心暗叫不好,這丫頭太沖動了,告訴她多少次要忍耐,勿節外生枝,可她總講不聽。

她頭痛地命寫翠拉住氣沖沖的畫眉,以眼神暗示寫翠看住她,別讓她再惹出事端來。

像是逮着了機會,陶一飛得意揚揚的奸笑。“拿不住你這嚣張的主子,我還教訓不了這個口出惡言的賤婢嗎?來人呀!掌嘴二十,把她的嘴給我打爛!”

“是,公子。”兩名粗壯大漢上前。

他們一只手臂就有畫眉的大腿粗,二十巴掌打完,她還有命在嗎?

眼見丫鬟就要受辱,湯負心憤而起身,“住手,誰敢碰我湯府的丫鬟?!我的人還輪不到外人出手教訓。”

陶一飛乖張笑道“娶了你就是自己人,我是在替你管教下人,免得他們一個個爬到主子頭上撒野,小娘子就不用太感激我了,舉手之勞不足挂齒。”

他作勢要摸她勝雪嬌顏,臉上挂着教人作嘔的笑。

“不許碰我!”她大力拍開意圖輕薄的髒手,怒氣橫生。

“哼!你若不乖乖地從了我,信不信我當着所有人的面上了你?什麽貞女烈婦,我呸,脫光了還不是随爺兒爽快的蕩婦。”他陶一飛惡向膽邊生,伸手就要扯她衣衫。

“你下流!”她氣憤地拿起一物往他身上砸。

“啊!你這潑婦敢用茶杯丢我,我……我……”他東看西看找不到順手的東西反擊,幹脆自己上,“我現在就要了你,看誰敢說一句話!”

陶一飛的手下個個身強體壯,還會一些功夫,輕易地制住湯府的仆婢,像趕羊似的趕成一團,留下幾個滿臉橫肉的看管,他們想護主也無法,眼睜睜地看着惡霸欺人,不把人當人看。

而陶一飛盯着活色生香的美人兒流涎,眼中淫光四射。

“你……不要臉的混帳,我湯府祖先在上,定要爛你心肺,斷你子孫,讓你一輩子陰鬼纏身……”拼得一死也要他不好過。

一聽到被詛咒斷其子孫,又拿祖宗鬼魂來震懾,壞事做多的陶一飛不禁心虛,伸出的手僵在半空中。

可是色心大過天,加上一群手下等着看好戲,他什麽都不顧了,準備強要了湯負心。

“盡管叫吧,爺兒就喜歡你軟又嫩的嗓音,叫幾聲來取悅……呃!我的手……我的手怎麽不能動……”陶一飛驚慌失措地大叫。

聽見自家公子的驚呼,衆人連忙上前瞧個仔細,刻着一瞧大家傻眼了,這哪是人的手臂,分明是塊石頭,硬邦邦地,不能舉、不能彎,直挺挺地伸向前。

“做人留三分餘地,勿往絕路行,苦海無邊,回頭是岸,惡事行多難積德,做了虧心事是要還的,天理昭彰,自有公道。”因果循環,報應不爽。

看着出現在門口的俊逸公子,湯負心忽然有些鼻酸,她眼眶微微泛紅,心頭酸澀,只是她仍故作堅強,忍住不流淚。

“大姊,你別怕,我把姊夫找來了,姊夫說有他在誰也傷不着我們。”湯知秋信心滿滿地跑到姊姊身邊,臉上盡是對姊夫的崇拜和信任。

“他……真這麽說?”他真的不怪她強求姻緣,逼他認了這門親事?

“恩。”湯知秋用力點頭,眼中有着對父兄的儒慕。

在他心裏,男人就該像姊夫這樣有擔當,有氣魄,當家裏有難時能出面撐起大局,而不是像他那個無用的爹,除了吟詩作對外,沒半點長處,手不能提,肩不能抗,真真百無一用是書生,再說光陳姨娘、席豔娘就夠他爹忙了,哪還有心思照看他和大姊。

因此他們父子倆見面的機會并不多,明明住在一片屋檐下,十天半個月碰不到一會卻是常有的事。

“你是誰?爺兒的手臂是不是你弄的?我命令你馬上給我回複原來的樣子,否則我讓你沒法活着走出湯府大門!”驚懼于自己的手,陶一飛心慌地見到人就罵,不辨是非先來個下馬威。

祿至對那些叫罵充耳不聞,神色自若地走向微微發顫的湯負心,眉頭因瞧見她咬出血絲的下唇而蹙起,不自覺生出憐惜。

看着她眼眶中盈盈泛動的淚光,強忍着委屈而怒紅的雙頰,以及帶着一絲脆弱的堅毅眼神和絕不求人的驕傲,再再都他覺得心疼,想用行動告訴她不要怕,有他在,他會為她撐起一把擋風遮雨的傘,不讓她淋濕了手腳。

但他終究什麽也沒說出口,他只是靜靜地看了她一會,以指輕撫她面頰,見她驚懼地一縮,想起剛剛她差點被欺侮的畫面,他內心陡地升起怒火,動作卻溫柔地輕擁着她。

“沒事了,我在,你不用一個人硬撐,想哭就哭出來,不要忍着。”她的肩膀好細。

“夏祿你……你會一直在嗎?”她的聲音壓抑,似繃緊的弦,随時會斷裂。

他頓了一下,想起她的十九歲壽終,恻隐之心油然而生,“在你有生之日,我也沒別的地方好去,就陪陪你吧。”

天上一日,人間一年,他想兩日不在仙居,前往王母娘娘宴席的師尊應該不會發現,他想在她最後這段時間盡量陪伴,給她足夠的保護。

“真的?”她雙唇輕顫,流露出些許期盼與不敢相信。

“如無意外的話,我不會離開。”她需要一個依靠,支持她面對所有的困境,而他願意成為她的依靠。

聽到他親口允諾不會離開,湯負心心底對男人的戒備忽地松開,眼淚再也止不住,她相信他是會信守承諾的人,他沒信誓旦旦地發誓絕不分離,也無一生一世只願與一人相守的堅定,可是他每一句話都帶着真誠,讓她感受到願守護她的真心。

“姊,你別哭……”看到大姊哭,湯知秋也想哭了。

“讓她哭,把這些年的辛苦和疲憊一鼓作氣的宣洩,哭累了有我在,放心把一切交給我。”祿至先溫笑地拍拍湯知秋的頭,有眼露疼惜地輕撫趴在懷中泣不成聲的湯負心發絲,疼惜之情溢于言表。

不過這一頭溫情纏綿,另一頭的陶一飛可是怒不可遏,舉着僵直的臂膀,看着一家和樂融融,他怒氣難消,氣血翻騰,暗中示意手下偷襲。

祿至一動也沒動,卻見朝他背後偷襲的數名大漢剛一碰觸到他,身體就莫名往後彈開,其中一人還不慎壓到陶一飛,把他撞得倒地不起。

“小小,這些人交給你,下手別太重,不許鬧出人命。”就不能稍停一會嗎?

“多謝公子,我正好手癢得很。”嘿嘿,狐大仙一出手,他們就等着被剝一層皮吧!

由于狐小小看起來不過是個十歲左右的男童,那些壯漢瞧他的眼神十分輕蔑,不屑與小孩子計較,打他一頓就夠了。

但是沒人瞧見狐小小如何動的,身形快得教人眼花缭亂,忽而在左,忽而再右,忽而由胯下蹦出,小小身影如一道飛掠而過的白光,所到之處哀嚎驟起。

那日晌午,一串人粽丢在縣府門口,每個人都衣不蔽體,臉上分別寫着:對不起、我錯了、原諒我、不敢了、我是豬、是畜生、不是人……陶一飛的更精彩,左臉寫着:我淫賊,右臉頰則是:不舉男。

一時之間,全城百姓笑翻天。

“成親?”

當初一聽到要娶湯負心,祿至很是錯愕,搞不清哪裏出了錯,救人是好事怎麽要陪上自己,他苦惱了老半天,只想着要如何溫和的推拒又不傷人,他修的是清心寡欲,無家室牽絆。

但是這會兒再聽見這兩個字,心境上已不若先前那般排斥,還認真思考,仔細評估了看看是否可行。

各人有各人的緣法,既是遇上便是緣分,何不敞開心一修人間道,苦人所苦,知人所思,見人所見,道在心中,道無處不在,取一葉菩提觀自在,悟了,道包。

這是湯府正廳那尊白玉觀音給他的禪機,他問何謂仙道,大士的回答是:識情。

人情、親情、友情、世情、愛情,情以各種形态展現,懂了,那就離悟不遠了。

“公子,人家都喊你一生姊夫了,你總要名副其實地擔當這稱謂,別讓人家以為是假的,又上門找麻煩。”狐小小順勢推一把,趁機造成事實。

而原本不知憂愁為何物的祿至發現他近日皺眉有增多的趨勢,開始懂得什麽叫煩惱,“狐小小,人界的婚禮我該做什麽?”

狐小小交底打滑,摔了個四腳朝天。“你……你連這個也不曉得,你沒瞧過敲鑼打鼓的送嫁行列嗎?”

“看過,但沒留意。”祿至送的是利祿而非喜氣,那些是喜妞的活兒,他只能幫人升官發財、名利雙收。

“你還真是不食人間煙火,每個人都知曉的事你居然一竅不通,我狐大仙……狐小小都要瞧不起你,唾棄你了。”木頭神仙一尊,難怪不開竅。

“你娶過幾只母狐?”祿至冷不防的一問。

白狐驀地一怔,頭往下垂,越垂越低,面上還有可疑紅暈。

“你沒娶過,是童……”被兩道惡狠狠的目光一瞪,他好笑在心,卻也沒再往下詢問。

“去去去,去找你的小娘子商量,別來煩春心動的狐貍,這段時間我們的脾氣最暴躁,要娶老婆的人是你不是我,不要事實找我出主意。”狐小小惱羞成怒地推開他,身軀縮成白色的狐身,往窗口一跳便不知所蹤。

少了白狐再身邊叨叨念念,祿至起身走向離他居處不遠的院落,只見湯負心倚窗托腮,另一手捧着書看得正起勁,看到有趣之處時還會舒眉地會心一笑。

驀地,她擡起頭,對上他的視線,粉腮倏地泛紅,一抹嬌羞由眼中浮現,含羞地低眉淺笑,緋麗了多姿嬌容。

“你……來找我有事?”湯負心一放下書,一旁伺候的丫鬟立即收下,不須吩咐就送上兩杯碧螺春。

不用多說,一杯是給小姐的,一杯是給未來姑爺的,上完茶後,幾個小丫頭臉紅紅的搗唇吃笑,為自家小姐高興。

祿至衣擺一掀,翩然落坐,“是關于你我的婚事,我想來問問你該怎麽辦,此事我不清楚。”

聞言,她握杯的纖指一顫,差點打翻茶水,“你當真要與我做夫妻,不是為了顧全我的顏面才勉強為之?”

他一笑,真如春風。“既然應允就絕非兒戲,你無須擔憂我口不對心,滿府姑爺、姑爺的喚,聽來也順耳。”

“你是娶或是入贅?”說起自己的終生大事,她面帶羞色,無法自在如常,心湖不生波。

“無妨,我不介意。”他無父無母亦無家,更不在乎世俗目光,嫁或娶全是形式。

湯負心一聽,美若白瓷的玉顏又是一紅。“那婚後……是否要同處一室……”見他怔然,她有些難為情的改口。“我是說,有的夫妻同床共枕,有的各有各的院落,不一定要同房,你如果不習慣房裏多個人,我可以另作安排。”

說出這些話時,其實心在顫抖着,她也猶豫他是不是足以依靠的良人,他會不會如爹一般做出傷害妻子的事?兩人的相處是否能和諧,她的要求對他而言是否逾越了?

這個夫婿是強求來的,她十分清楚,若非被逼急了,她也不會執意攀親,面對他,她有愧在心,終究是無理的一方。

說是情濃,倒也不見得,她對他的感覺很複雜,不是喜歡,不是傾慕,不是非他不可的愛戀,反而是一點點的害怕,一點點的驚懼,一點點的無所适從,一點點想要他看着她的渴望。

一點點加一點點的累積,她已經分不清那是什麽,只知道他若在身側,她的心會很安定,什麽都不怕,他是讓樹木安然挺立的山,屹立不倒,任何時候他都在,穩穩地遮擋動蕩不安的風雨。

但是她沒法把他當成所愛之人,因為人的心只有一顆,一旦交出去就沒了,她不想傷心。

“你的意思呢?”祿至問,他尊重她的意見。

他倆并未熟到知曉彼此在想什麽,如果是共同生活數百年的仙友,那就真的什麽都不必問了,光是一個眼神,一個微乎其微的小動作,便能知之意念,言語反而多餘。

“你問我?”她一慌,神情有幾分不自在。

湯負心不免有些惱,夫妻間的床第之事怎好問她這個待嫁的女兒家,那不是羞死人了,她再大膽也不敢提起閨房事。

看她慌慌張張的樣子,他忍不住笑出聲,“在我面前不用拘束,就以你原來的面貌面對我就好,或嬌憨、或潑辣,真實的你才是最可人的。”

“我……我哪有潑辣,是那個舌頭長的亂造謠,我一向循規蹈矩、安分守禮、溫婉賢淑從不揚聲罵人,謹守女子的本分……”一聲噗哧突起,她羞惱地橫了躲在寫翠後頭的畫眉一眼。

“你連做作都十分有趣。”明明是心眼下、锱铢必較的小女人,偏又故作大方、寬以待人,好似眼中無惡人,全是良善之流。

“我做作?!”

看着她生氣的小臉,他又笑了。“我算是修道之人,本無意婚姻,一人來去三川五岳,以清風明月為伴,從未想過有所牽絆,不過既然與你有緣,也就停下來,看這份緣能走到何時。”

“你不怪我?”她一直覺得抱歉,把他拖進這攤早已濁不見底的渾水裏,他可以不用理會她的死活的。

笑着輕撫她柔滑的黑發,他似乎貪戀上這點親昵,“既是緣,何來見怪,夫妻是來還債的,你欠我,我欠你,欠來欠去成冤家,來世再相欠。”

“我們有來世嗎?”忽然間,湯負心很怕死,兩年時間太短了,她起了貪念。

原本淡然地看待生命,是因為覺得世間除了秋弟,沒有什麽可留戀的,但現在,她發現她還有好多事能做,有了活下去的理由。

看出她眼底的希冀,他眸心低垂,輕握住恍若無骨的柔白小手,“死是生的開始,生是死的結束,人生來來去去,有苦也有樂,一世為道場,生生懷喜樂,死有何所懼。”

他藉由佛家的說法開導她,解她心結,人的一生不是取決于生命的長短,而在于心的遼闊,以包納百川的心态看待生死,心自歡喜。

她反握他的手,握得好緊好緊,緊得兩人都感受到意思痛楚,“可是我不想死,我想看知秋考上秀才,一路到當個狀元郎光耀門楣,我還想要有自己的孩子,看他們的小手小腳活潑的動着,輕輕地哄着抱着,教他們喊娘,牽着他們的手學走路,一粥一飯的喂……”說着,眼淚又悄悄滑落。

她其實真的想要一個屬于自己的家庭,而現在真的有機會實現,她不想放棄,不想什麽都沒來得及體會就又回去。

祿至輕嘆,拉着她往懷中一靠,“怎麽又淚眼汪汪了,你該明白,我只能舒緩你的病痛,所以你此時才能面色紅潤,全無病容,也不會心口發痛,徹夜難眠,但是你的壽命是老天定的,我改變不了。”

這一刻,他想起壽仙,他想:若向阿壽借壽,她會不會給,而他開不開得了這個口?

“以前多少大夫在背地裏斬釘截鐵地說我活不下來,可我都撐過來了,我不信我拼不過老天。”她忽地心生怨恨,不甘心活在數着死亡日期的無望中。

他悲憐地輕擁她,“不怕、不怕,有我在。”

“要是我不在了,黃泉路上你也會陪我一起走嗎?”如果黃泉路上有人做伴,她會笑着辭世。

“這……”他語塞。

神仙不會死,道行越高,活得越久,百歲、千歲是眨眼間,若不犯錯,他們壽與天齊,他無法對她坦白,他們将來要去的地方并不相同。

不見他回答,湯負心忍着鼻酸,強撐起笑臉,“不說這個了,湯府的親眷并不多,就在府裏辦幾桌吧,把鋪子的管事和掌櫃請來熱鬧熱鬧,不用太多人,就自己人湊個興,你看好嗎?”

“你是指婚禮?”

“恩,這樣的安排還可以嗎?我怕有人來鬧場。”她羞赧地咬着唇,垂睫睐他。

雖不明白為何會有人鬧場,但他沒多想,輕輕嗅聞她身上的淡雅香氣,“讓小小去看門,他知道該做什麽。”

一提到狐小小,湯負心若有所思的盯着他,“他不是個十歲的孩子嗎?怎麽能一人打倒十幾名壯漢,教人不敢置信。”

“人雖小但腦子靈活,只要有心修煉……”

“修煉?”她捉到語病,不解地偏過頭。

驚覺失言,祿至輕咳兩聲,笑得不自然,“修煉武學,從小打下根基練功不懈怠日複一日不斷地持之以恒,年紀雖小卻有高強本領。”

“所以是武功嗎?”不知為什麽,她就是覺得古怪。

他回答不上來,“婚禮定在哪一天較适宜?請人看過日子沒?”

話題突然被轉移,她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你是蔔卦算命的蔔醫,這是你的本業,有必要再問別人嗎?”

他面上一熱,“蔔卦算的是別人的命,算命不算自身。”

“所以你算出我活不過十九,才一再勸我不要想太多,太過于執着壽長命短。”她直直地看着他,想看進他雙眼深處。

“人太聰明麻煩多,偶爾傻一點才活得開心。”他又露出憐憫的眼神,撫着她花樣正好的芙頰。

她一聽,眼眶濕潤地揪擰他衣衫,“沒有其他方法嗎?我沒看過冰裂的河川、沒吃過天下第一味的珍馐、不曾赤足在漫山遍野的野花中奔跑,我想登高望遠,我想拜遍百廟,我……我只想活下去,有那麽難嗎?”

聽着她低啞地數着沒做過的事,他心中又湧起萬般不舍,“其實也不是全無辦法,如果向壽仙求壽……”

“壽仙?”她驀地一怔,眼底漸漸亮起來。

“不過阿壽不輕易借壽,她認為會擾亂輪回,造成人間秩序大亂……”他似乎說多了。

“你認得壽仙?”湯負心雙眼明燦若星。

“……婚期就定在五月初六,端午剛過,正陽充沛,擺手蟄伏。”他一語帶過,不再提及神仙事,凡人回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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