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蔔醫?”
湯負心年十七,主掌湯府大小事,從土地的播種到收割,十來間鋪子的收租及營運,無一不管,她不但能一目十行還會算賬,一手撥着算盤珠子一手能繡花,堪稱才女。
當年的湯負心不過六歲,哪有餘力主持中饋,湯秀婉自知時日無多,便将身邊能識字、懂算數、個性溫良的陪房丫鬟阿滿擡為姨娘,是為陳姨娘,由她陪着女兒成長。
而自幼聰穎過人的湯負心也不負衆人的期盼,雖然身子多有病痛,卻也因此磨練出無人可及的韌性,十歲稚齡便肩負起府中重任,以果決幹練的姿态收服一幹小人,使其忠于她。
農租、店鋪、米糧等皆打理得井井有條,教人捉不出一絲錯處,雖是女兒身,卻比男兒還強,讓人敬佩之餘又感嘆老天爺狠心,世間難有完美。
正如席玉奴常吐之言,樣樣皆出色,高人一籌的湯負心是個短命鬼,她眉宇間已呈灰敗,白中透青的臉色正明白的宣告她時日無多了。
可是她仍想活下去,為了湯府,為了幼弟知秋……她舍不得呀!
“恩!小姐,他看起來好像神仙,那身翩然出塵的氣質,淡然自若的神情,奴婢都看傻眼了,簡直……不是人!”兩眼發亮的畫眉帶着一絲小女人的羞怯,兩頰因興奮而紅潤。
“不是人,恩?”湯負心無波的芙蓉嬌豔好笑的揚唇。
“哎呀,小姐別取笑奴婢了,奴婢嘴笨,形容不出閑仙人的好模樣,你自個兒瞧瞧就曉得奴婢沒有胡謅,連弄春、弄梅也看得兩眼發直。”她不住的形容,發光的臉蛋滿是喜色。
湯負心垂下水晶般的眼眸,略帶抑郁的自嘲,“神仙難救無命鬼,我這身子還能拖多久?”
她想活着,直到發白如霜、齒牙動搖,她想以眼觀天下美景,以雙足行遍三川五岳,以心去感受人世間的七情六欲,讓一生活的有價值。
只是長年的病痛告訴她這是一個奢望,能多活一日已是幸運,所以她已經不抱任何期望,心如止水,那些難以入口的湯藥只能延緩生命的結束,無法改變她的壽命。
“小姐,不要說這些讓人難過的話嗎!你不是常說,行到山前必有路,不到最後一刻絕不輕言放棄,怎麽路還長得很就說喪氣話,奴婢們往後的好日子還得靠小姐你呢。”她才不信老天爺這麽可惡,小姐這樣的好心人一定會長命百歲,福厚綿延。
看着畫眉眼中的憂心和安慰,她輕托香腮,淺笑答應,“看你這般推崇,就試試吧,反正這些年看過的[神醫]不在少數,多一個少一個也無差別。”畫眉他們就像她的姊妹一樣,為了讓她們放心,她就試試吧。
“奴婢這就去請人。”畫眉開心不已,快步沖了出去。
竹子的清香飄來,椅在竹塌上的湯負心笑靥如春花,她托腮凝目,面容沉靜,安逸得教人不忍心打擾她的寧靜。
一陣頑皮的風吹動她如瀑發絲,一縷青絲張揚,一旁服侍的寫翠素腕輕擡,将亂發撫順。
直到一陣嘈雜的喧嚷聲傳來,這才打破滿室寧和。
“小姐,你快來看看,奴婢把夏先生帶來了,他一定會醫好你的病……”畫眉的聲音特別高亢,宏亮得連樹上的鳥兒都驚飛了。
“夏先生?”就怕又是沽名釣譽之輩,她在心裏暗嘲,水瞳深處盡是嘲諷。
她知道自己能撐到今日已是天大的福分,再無能人可救。
“夏先生請,我家小姐就在前頭的涼亭,你小心走,前兒個下過雨,石子滑腳……”
這丫頭倒是殷勤得很,還沒診過脈就當成活菩薩供着,想必那人誇大本領了,微生不悅的湯負心低眉淺笑,嘴邊那抹溫煦的笑意猶如三月春寒。
原本她想如以往般無視對方,不鹹不淡地将人打發走,但是當清潤如玉的清逸嗓音響起,她心口微微一震,不以為然的眼眸多了些愕然。
“最多兩年,逃不過九字大劫,你印堂發黑,只怕藥石罔效,清心過完這最後的時日吧。”此女壽短,已是敗燭之相。
“原來我還能活到十九歲,多謝大師金口,小女子感激不盡……”
沒想到有人會如此直白地論定她的壽命,湯負心先是愣了一下,才不盡真心的道謝,不必診脈就能知道她病情?這人果然不是什麽大夫!但話語卻在看到來人的面容時停住,眼底的輕諷轉為訝然,心窩忽地一緊,面頰不自覺多了緋色。
這樣俊逸的男子是蔔醫?實在令人不敢相信。
“我不是大師,只不過是路經貴府門口的行腳游醫,想借助府上多日。”他不醫病,只醫心。
“寒門小戶恐招待不周,請先生移居城裏客棧,小女子家風甚嚴,恐無法留宿外來男子。”說不清是什麽緣由,湯負心很慌,但她表面上仍故作平靜,暗自問下慌亂心跳。
驀地,淡得幾不可聞的竹香在鼻前蔓延,她微愕地看向離自己極近的男子,他身上的竹葉香氣竟是如此的好聞,純淨得恍若世上再無鬧心事,一切全是庸人自擾。
“小姐,你就讓夏先生在府裏住上幾天,你的身子調養一下也是好的。”畫眉心急的走上前,一臉懇求。
“祿……公子,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你一定能救湯府小姐的對不對,以你的【醫術】沒什麽能難得到你。”一旁的男童瞪着眼眼,口氣帶着威脅。
祿至……他現在化名夏祿,是蔔卦算命,游走四方的赤腳仙,手上招幡寫着:
“鐵口直斷,藥救無命人。”背後多了個小藥箱,裏面是磨好的藥粉及丹藥,“小小無強人所難。”
狐小小聞言,立刻上前拉住他。“你答應過的,想不守信用?”
冷冷地看了他一眼,祿至轉向湯負心,“随從莽撞了,請小姐勿怪,是我疏于管教。”
野狐天性,無法可管。
“誰是你随從,我明明是狐……狐……不管,你不能答應了不認賬。”氣焰被硬生生壓下,白狐內心憤慨,表面卻裝出可憐兮兮的模樣。
做神仙的居然出爾反爾,說好的事又想抽手,有失仙格,連狐貍都唾棄仙。
看他又是擠眉弄眼,又是以眼神【恫吓】,祿至無奈的收回離開的打算,“雖然我醫術不精,不過舒緩小姐的病痛倒是還行,若是想少吃一點藥,不妨留我二人暫時住下,對你并無壞處。”
“少吃點藥……”想到發病時的痛苦,湯負心聞言心動了,思忖着該不該再賭一回。
“完全治愈絕不可能,相信你也明了自個兒的身子殘破到何等地步,就算再高明的醫者怕也是無能為力,我能做只是讓你在最後這段時日少些難受。”神仙也非萬靈丹,他是送名利祿爵的祿仙,加官進爵,大發利市不難,但要延壽……只怕要找到壽仙才行。
只是一個人的壽命有限,不可妄加變動,再說,閻王要人三更死,哪能留人到五更?
“你真的能減緩我身上的病痛?”如果她能不病慷概的長年卧塌,那是上蒼的慈悲。
“是的。”祿至颔首,他不多言,但面上散發足可信賴的神采。
低忖了一會,湯負心緩緩地擡起略顯蒼白的容顏。“先生大約會停留幾日?”
“十天半個月,最長不超過月餘。”他的傷是天雷所致,一般上藥無用,只能以仙法慢慢修複。
“那麽要替小女子診診脈嗎?總要看出個病征才好下藥。”她不放心,仍有防備。
“不用,你先吃下這顆藥丸。”他從藥箱中取出一白玉瓷瓶,從瓶中倒出一粒金色藥丸,濃郁的香氣頓時盈滿鼻間,令人心曠神怡。
狐小小驚訝地睜大一雙狐眼,眼露饞相好想搶走丹丸,非常想。
“無毒?”湯負心的語氣帶着懷疑,心中十分訝異自己還有嘲諷打趣的心情,自從娘親過世的那天起,她的笑是苦澀,不再天真。
祿至微微一愣,有些意外竟有人質疑他給的丹藥有毒,怔忡之後不免莞爾。
“你到底有沒有眼裏呀!這麽金貴的玩意兒你上哪裏找,竟然還不識貨地說它是毒物,要不是你……我拼死也跟你搶了。”狐小小咕哝着,忿忿以腳跺地。
救命恩情不還難成仙,可是眼前的誘惑那麽大,教狐也蠢蠢欲動,忍不住想恩将仇報。
“夏先生,這是什麽藥?聞起來有種奇特的香氣,但這顆金色的藥丸子真的對身體無害嗎?”畫眉雖然認為他可以救小姐,但對這來歷不明的丹藥仍舊存疑,萬一不小心吃出問題,那可不是開玩笑的。
她直率的話語一出,狐小小氣得跳腳,暴躁地直指她鼻頭。“你懂什麽,這是好東西,大好的聖品!它能祛百毒、治百病,延年益壽,一顆就能讓濁氣消,目明肝清五髒旺,白穴通暢氣血順,身體健如牛……”
好貨呀好貨,這金丹一顆能增加十年道行,若他吃個三、五十顆便能恢複原來的道行,化男化女随心所欲,還能到仙山盜株靈芝來補補身。
他有些氣悶,不甘心大羅金丹白白送給壽命不足百年的凡人,而且還被嫌棄。
“真有如此的神效?”能治百病耶,比神仙還厲害。
“當然,比你們喝上一千碗藥還有效,千萬不要錯失良機,不是每個人都有幸碰上天……天外飛來的好事,求我家公子就跟上廟裏求神沒兩樣。”
“其實家仆言過其實了,就是固本健體的丹藥罷了,能暫緩心絞痛和胸悶的症狀,并非百病皆可醫治。”他只是壓抑病情的反複折騰而已,而非根治。
生死不由人,即使身為祿仙,他也不被允許擅自改變別人的命盤,人各有命。
“我只問先生一句話,若我服用這藥丸,是否能如常人一般起卧自如,夜不魇驚,從此不再湯藥長伴?”喝藥喝怕了,她也想有自在的一天。
祿至瞧了瞧她神色,再以一指輕觸她命門,兩人輕輕一碰觸,忽地各自心中一動,面上各自一閃過怪異神情,“藥可以少喝,但是要看你是不是珍惜自己,憂思過重,懸念太甚,不放下心不寬,則積郁成疾,不生病也難。”
湯負心一聽,苦笑在心。“我真的只有兩年可活。”
她何嘗不願放下一切,當個受爹娘寵愛、衣食無缺的閨女,閑時繡繡花,學學女紅,念幾本閑書,嬌羞地關在閨房內繡嫁衣,等良人來迎娶。
可是她不行,要操心的事太多,似乎怎麽做都做不完,一件接着一件,一樁接着一樁,剛一偷個懶馬上又有煩人事,讓她不得不全心應付,以免被人鑽了個空。将她看重的所有毀于一旦。
沒人知道她多想抛開一切遠走他出,家宅不寧,後院無人維持又如何?她一命弱女子無法撐天拄地,護佑每一個依賴她的人。
“是的,兩年。”九是一關卡,難過。
聞言,她反倒松了口氣,“從來沒有人敢如實指出我命不長,他們總是勸慰我要寬心,把身子骨養好就沒事了,神明會保佑我平安康泰。”
“神明……”他暗暗搖頭,神也有不能的時候。
“呵……世上若真有神仙,那也是太不仁慈的神,善未有善報,惡未有惡報,好人抹淚,叫天不靈、叫地不應;壞人叉腰狂笑,笑天、笑地、笑蒼生,神,真的不厚道。”她掩唇輕笑,眉間盡是對天道不公的嘲弄。
她的娘親心善卻郁郁而終,幼弟敦厚卻受人欺淩,她一名女子把持家業卻留言不斷,指她不孝尊長,霸道蠻橫、獨斷獨行,連個姨娘也容不下,不讓人家一家人團聚。
多大的諷刺,什麽都不做的女人穿金戴玉,仆傭成群,成天扮得花枝招展地等着老爺上門安慰,花的還都是她辛辛苦苦賺的錢,難道她就學佛祖割肉喂鷹,把一身血肉祭給惡毒的鷹群?
她做不到,也不願惺惺作态一搏美名,昙花般短暫的生命禁不起辜負,她的任性在于善待自己。
每當心中有煩悶難解之事時,她總會習慣地撫摸眉尾處的觀音痣,以此平心靜氣,找回對事、對物的果斷,不讓人發覺她心亂如麻。
不厚道是人心,不是四方神祗,當你心中有怨時,魔已生成,你用怒肉喂食,以怨血澆灌,終有一日會反噬你精魄。
這是那名蔔醫離開前所說的話,不曉得為什麽,這段話一直在她腦中浮現,久久不散。
金丹兌入水化成金橙色茶水,湯負心望着那杯水發怔,心口似被濃霧籠罩住般,時清時明,讓她看不清前方有什麽?
她輕啜一口,入口的芳香和清甜讓她為之一震,那是她從未感受過的滋味,一口涼、二口溫、三口是回甘的熱氣,胸口的抽痛竟然減輕不少,令她大感訝異。
“大姊、大姊,聽說我們府裏來了個神醫,他可以治好你的病是不是?你不用再吃藥了,可以一輩子陪着我……”由遠而近的聲音十分急切,匆促的腳步聲慌得很。
“哎呀!小心點,我的小祖宗,你別橫沖直撞的,小姐可禁不起你的沖撞。”畫眉護主心切,趕忙往前一擋。
弄春和弄梅識趣地退到一旁,她們曉得只要是和小姐有關的事,這位小少爺就會心急火燎的,比自己的事還急。
不過也不能怪他,誰教百無一用的書生爹太不牢靠了,抱着書本之乎者也還好,其他就爛泥扶不上牆,一無是處,因此他等于是長姊一手拉拔大的,對她的挂心自然更勝于其他人。
“讓開,別擋路,我要見阿姊!”湯知秋脾氣一來,十頭牛也拉不住,就是頭使蠻的小牛犢。
抽長的身子已像個少年,可面龐猶帶三分稚氣,紅似點朱的嘴兒微噘。
“小少爺,緩着點,又不是不讓你瞧,急什麽。”噢!好疼,推人的力氣真不小,畫眉踉跄的退後好幾步,幸好寫翠及時扶住她,否則就摔出欄杆了。
“秋弟,規矩全忘得一幹二淨了嗎?”湯負心輕斥,湯府這根獨苗可不能長歪了,不然她一番心血全白費了。
聽到姊姊的話,一臉焦急的湯知秋連忙整整衣冠,乖乖地緩了語氣,“大姊,弟弟過急了,請勿責怪。”
“恩,過來吧。”瞧他跑得滿頭大汗,真是不舍。
一見長姊招手了,湯知秋喜孜孜地跑上前,不理會後頭追得氣喘籲籲的小厮和婆子。
“大姊,你的身體好多了嗎?胸口還疼不疼?不管花多少銀子都不打緊,弟弟長大了,以後賺錢養家的事由弟弟來做,你安心養病。”他口氣很大的拍拍胸脯,不放心地一瞧再瞧長姊不甚好的臉色。
寵溺地拍拍他的頭,她嫣然一笑,“姊姊沒事,不用擔心,周夫子交代的功課都做完了?”
他用力點頭,表示沒耽誤學問。“姊,那個姓夏的真實能治好你的神醫嗎?”
“治好我……”她撫按着老是折騰她的痛處,覺得已經沒那麽痛,整個人也精神了許多。“誰在你耳邊爵舌根了?這些愛探聽主子事情的奴才,真該一棒子打出去。”
湯負心冷眸橫掃,伺候小少爺的阮嬷嬷當下打了個激靈,低下頭,不住地拉扯發皺的衣擺。
“大姊,你是唯一對我好的人,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我怎麽可以不放在心上,你讓弟弟傷心了。”他微帶埋怨,認為自己被輕忽了。
沒有比骨肉手足更親的人了,雖然他還有個整天愛裝模作樣的二姊,但是哪比得上這個待他極好的同胞姊姊。
她失笑搖頭。“你這小頑皮,還沒長智慧就學人家油嘴滑舌了,你現在把書讀好就是了,姊姊有心護你也要你肯長進,否則這個家以後要靠誰?”
“我夠大了,姊姊在我這個年紀就已經當家了,而我還捧着書本搖頭晃腦,我……我不想考科舉,我要像姊姊一樣當家。”他是頂天立地的男子漢,當為大姊分憂解勞。
“胡鬧!我們湯府就指望你了,你想讓娘死都不安心,怪我沒讓你出息,盡出不長進的子孫嗎?”她還能護着他多久,若是他不求功名以蔭己身,哪日她不在了,誰能擋得住席豔娘的浪子野心?
不論大官小官,有個官位便有所依靠,席家母女再橫再蠻也不敢跟官老爺鬥,一頂官帽是保障,保他日後太平。
如果只是平民百姓,她一死她們還不上門鬧?縱使她做了再多的安排,那兩人的胡攪蠻纏絕對非秋弟所能承受,加上夾在中間的父親,為了成全孝道他會一退再退,最後退到什麽也沒有,任人得意的笑。
“可是你的病……”大夫說是累出來的,若能适當休養,說不定還有治愈的可能。
湯負心輕握弟弟的手,“就說沒什麽是,瞧你愁眉苦臉的,大姊還不會照顧自己嗎?你瞧我,四個丫頭伺候着,手一伸茶就來,口一張,這些零零碎碎的瑣事誰敢不辦得妥妥當當,還勞你煩心?”
“你什麽都瞞着我,當我是學走路的奶娃兒,但我也會舍不得大姊,心疼大姊呀。”她什麽都不講他反而更着急,冀盼兒子成材。
湯知秋被揶揄得臉紅,真撒其嬌,搖着大姊手臂。“大姊,夏大夫真能治好你的病嗎?如果是真的,我馬上去給他磕頭。”
“別別別……你這傻小子,別說風就是雨,大姊這身子骨是陳年痼疾了,哪能一下子就治得好,別急,慢慢來,還有夏先生說他不是大夫,以後見了人改稱呼先生,他是名蔔醫。”她拉住他,不讓他犯糊塗,真給人跪下了。男兒膝下有黃金,不能随便下跪,折了骨氣。
“是算命之類的相士嗎?”他一臉驚訝,一張嘴張得老大。
看出他在想什麽,湯負心王他腦袋瓜一拍。“人的命運早已注定,你別想寫鬼主意幫我做什麽,若是真能未蔔先知,那世上還有什麽煩惱事,你就給我安分點,少惹事。”
“問明白了有什麽不好?至少能預做防範,我只有一個大姊,我不能失去你,就算要折我的壽我也甘願。”湯知秋很頑固,只要有一絲希望他就會去做,不管後果,他比誰都想要姊姊活得長久。
他一把掙開姊姊的手,轉身就跑。
“知秋,你回來,不許去……”見他跑遠,湯負心站起身想追,可一起身,鋪天蓋地的黑暗當頭罩下,讓她暈眩得幾乎癱軟。
身旁的丫鬟連忙想靠近,但是都沒一道男子身影來得快,嬌軟的身子跌入一雙穩健的臂膀內,被牢牢抱起。
“我忘了知會一聲,服下丹藥十二時辰內忌動氣、忌辣、忌葷食,僅能以蔬食清腸胃,排出濁氣,方可保你心悸毛病不易再犯。”金丹對凡人的身子來說還是太烈,怕是承受不了。
祿至面有慚色,少與凡間走動的他忘了仙凡有異,太上老君煉制出的丹丸是給神仙服用的,仙體靈軀法力強大,自是無礙。
幸好他及時想起,趕緊回來補救,否則一縷芳魂回歸離恨天,他的罪過可就大了。
“你、你放開我……男、男女授受不親,不成體統……”湯負心覺得自己暈得更厲害了,全身還像着火似的熱了起來。
“不行,此時藥效正在運行,若無我想助你必定喪命。”而他無法坐視不理,畢竟是他無心犯下的過錯,理應由他補過。
她小臉泛紅,羞澀不已,“我的丫鬟……她們可以扶我……”
這男人胸膛嗎?令人好安心,忍不住想依靠……突然,她耳邊隐隐傳來娘親的叮囑一二。
負心,千萬不要相信男人的甜言蜜語,他們對你好不是真心的,因為花會凋謝,永遠有更美的花兒綻放,吸引男人前往采撷……
負心,要守住自己的心,對男人動心是最傻的事情,你要切記,他們所說的一切都是謊言,為了讓女人死心塌地的聽話,他們什麽事都做得出。
負心,我不原諒,絕對不原諒你爹,他跪在我面前求我讓那個女人進門,說他對不起她,可是我呢?他割我的心來彌補他的一時失足,他真正對不起的人是我,是我呀!憑什麽要我為他的錯生不如死……
這些話如一桶冰水澆下,她想起娘親死前的悲傷和憤怒,讓她渾身冰涼。
“咦?你的身體怎麽一下子熱,一下子冷,怕是邪火入身,傷了心神,你忍着點,很快就沒事了。”凡人的身軀太脆弱了,一顆金丹就能要其性命。
“我不是……你放我下來,我自己走……”她不能依賴他,他會毀了她。
祿至瞧了瞧面泛青紫的女子,眉間微微攏起,“你不想活了嗎?”
“我……我想活……”她還不能死,偌大的家業和幼弟還需要她,她不可以就此阖眼。
“想活就不要開口,聽話并不難。”若非受狐小小所托,他才不願救人。
“我……”
“閉嘴。”再多說幾句命都要沒了。
這聲低喝讓湯負心一僵,面容帶着羞愧和懊惱,消退的紅暈又悄悄浮上雙頰。
是羞赧,是氣憤,也是無能為力的妥協,她知道自己沒有任何的本事,想活命就只能靠他。
祿至睨她一眼,抱起終于終于安分的女人往涼亭外走,這湯小姐真是太難搞懂,像福娃多好,雖愛胡鬧卻傻乎乎的,一眼就能看透,喜妞是頑皮,古靈精怪,可也是明明透透的小人兒,就連不愛說話的阿壽也不難理解,除了性子冷了點……就她一根腸子拐七十八個彎,看似聰明偏行傻人路。
他不懂人間女子,對她們的情緒起伏很無言,尤其是吞了金丹的這一位,無法用常理去揣測她的心思,也納悶她為何表情多變,時冷時熱。
“夏先生,你要抱着我們家小姐到哪裏?”寫翠、畫眉等丫鬟神色緊張,緊盯着他。
“進房。”
“進房?”四人臉色大變,氣急敗壞地擋在他面前,胳臂大大張開,一副母雞護小雞的樣子。
“還要一張床。”他說道。
“什麽?!”四張發白的臉齊齊盯向他,只差沒掄起菜刀砍人。
“總要把她放在床上才好救治,老師抱在臂上不好行事……”他眉頭又皺起,不太明了地瞧着同時松了一口氣的四名丫鬟,“你們也病了,臉色忽紅忽白?”
寫翠吐了一口氣,故作若無其事的在前面引路,“小姐的閨房在這邊,讓奴婢們服侍小姐和先生。”
“不用了,你們先下去,我救人一向不許有人在側,容易分心。”他揮揮手,不留半個丫鬟。
他救人用的是仙法,豈能任人旁觀,一有閃失便會驚動上頭,到時他們私自離開仙居一事就見光了。
他俯下身對躺在床上的女子說了一句閉眼,随即口覆芳唇,緩緩吐出仙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