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券
從委員會出來的人并沒有離開多遠,而是聚集在離委員會稍遠的空地上,處于同樣處境的衆人正激烈地讨論着對策。
昌萍好像跟那些地痞流氓認識我聽說什麽要被賣到什麽地方去,怎麽才能幫幫她呀?
我們都自顧不暇了,還能怎麽辦
不要擔心別人了,先擔心擔心自家吧。如果我們不能還清,也有可能被賣到什麽地方去嗎?就跟前不久外頭傳的那新聞一樣?女人被坑賣去做那種事以收錢還賬,男的就被賣去捕蝦船……
啊,你以為誰都可以收鈔票啊?長得标致才行。
什麽意思昌萍和他們有關系嗎?啊……果然,那種不會叫的狗,咬人最痛。
啊,開玩笑的,開玩笑的。我也不知道。
唉,5萬兌票,那麽一大筆錢怎麽弄來啊?以後我們全家怕是要靠挖荊門山的葛根來活命了。向丈夫大倒苦水的王秀芝看到柳绛來了,立刻選擇了閉嘴。
這時,柳绛湊近問,你們在裏面說了些什麽鄭文傑說,聽說那要債的說,如果我們替劉韌姿償還債務,他就會對我們對劉韌姿做的事情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原來姓俞的也不是什麽好人!那些人都說只要還錢就行了……柳記者,您可千萬別把我們的事說出去呀!
柳绛思付一會兒,沒有吱聲。
鄭文傑臉色極為難看,他看了一圈周圍的人,說,現在只剩下您了,您就不能對我們的錯誤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嗎他苦笑着。
柳绛沉吟片刻,開口說,對于各位的所作所為,我在一定程度上可以理解,從人情上也可以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但是殺死劉韌姿的真兇呢大家能對兇手也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嗎鄭文傑開口回答說,情勢所迫,咱們也只能先保命啊。
此時,俞霖在壽春池委員會前抽着煙,遠遠瞟了一眼壽春池人和柳绛。
雖然聽不到說話聲,但僅憑人們的表情和身體動作就能猜出他們在說什麽。仔細看,柳绛應該是拒絕了壽春池人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請求。那他們現在會怎麽做就像黃元昭說的那樣,真的要把柳绛殺了埋在山裏嗎他們中的大部分人沒有這個膽子。但只要有一兩個人産生這樣的想法,柳绛就會有生命危險。而且,在這些人中極有可能藏着真兇。
俞霖罵了一句娘——
柳绛,第一次見面就毀了他人生的女人……為什麽自己要擔心她的死活到底為什麽
操。我他媽真是犯賤,鐵了心要幫把我當人渣的女人。
這時,委員會內響起了電話鈴聲。鄭文傑硬着頭皮進了屋,接起電話聽了幾句,神色詭異地出來了。是找柳绛的。
黃元昭兒等人正忙着折騰昌萍,沒空管他們。柳绛在衆人注視下,來到委員會辦公室內,接起電話。
電話那頭的方聿為簡明扼要的說,柳绛,是我。劉韌姿的屍檢結果出來了。柳绛問,關鍵死因是什麽方聿為說,結果很意外,雖然身上外傷衆多,但驗屍結果說死因是百草枯中毒。柳绛大驚,什麽百草枯中毒她的失聲,住戶們聽得清清楚楚。
人們停下讨論,紛紛來到辦公室外,湊到門口聽柳绛打電話。
方聿為接着說,沒錯,确定了。柳绛問,那背上的鐵叉傷呢方聿為顯然有些詫異柳绛為什麽知道得那麽清楚,但仍繼續說道,雖然外傷都是致命的,但都是死後造成。說完像是為了确認又在翻找着什麽東西似的,聽筒內傳來窸窸窣窣紙張翻頁的聲響。
這時,住戶們逐漸聚集在通話的柳绛附近,同時,遠處的俞霖也感覺到了不尋常的危機,大步走向她。柳绛留意到了門外的衆人,在她看來,壽春池的居民們也應該知道屍檢結果,所以更大聲地說,車禍、溺水、觸電死亡、鈍器擊顱、鐵叉……不僅如此,現在還發生了中毒跡象。一具屍體怎麽能留下那麽多傷痕有沒有被毒蛇咬過的痕跡彩色的蛇方聿為覺得奇怪,回答說,沒聽說有。你怎麽……柳绛追問說,那百草枯是先于受外傷吃下的還是 方聿為又翻了翻相關報道,确認信息後說,屍體的外傷太多而且雜亂無章,很難區分什麽先産生,什麽後産生。但據說在鐵叉造成的傷口有生活反應,死者确實是在活着的時候被鐵叉刺傷,但一定是在喝下百草枯之前被刺傷的,在毒發之後,奄奄一息之前。說完方聿為立馬察覺問題,發出疑問說,到底是怎麽回事有人用鐵叉威脅死者,讓她喝百草枯自殺
柳绛問,鑒定所已經确定了嗎?方聿為說,警備處沒有更多的證據,所以不太清楚整個事件的關鍵。百草枯根據服用的劑量,從喝下到死亡還需要相當一段時間。關于劉韌姿到底喝了多少百草枯,警方不得而知。因為在胃裏幾乎沒有發現任何內容物,從檢測出皂角粉和百草枯成分這點來看,應該是服用了相當數量的百草枯之後自己進行了洗胃。
柳绛詫異的提出疑問,洗胃方聿為正經的說,是的,死者死前曾試圖求生。聽到這話的瞬間,大火現場的畫面從柳绛的腦子裏快速掠過。現場裏屋有幾個綠色和褐色玻璃瓶殘片。原以為是洋酒瓶融化了,但這樣了看來,褐色的很可能是農藥百草枯瓶。壽春池這種地方,有人一邊喝白酒一邊喝洋酒,本身就顯得有些奇怪。想清楚這一點後,柳绛說,我知道了,接到新消息請馬上告訴我。
她剛挂斷電話,署長鄭文傑立馬湊上來問,你在說什麽好像是說劉韌姿是喝了百草枯毒死的柳绛平淡的點頭說,是的,沒錯。說着轉身盯着秦宛說,秦宛,我有問題想問你。秦宛像丢了魂似的心不在焉地回答說,什麽問題她突然發現昌萍對自己的過去有所隐瞞,再加上昌萍還被那群人挾持着,心情非常複雜。
柳绛幹脆地問,你們意外将荊門山自殺的女人屍體當作劉韌姿,用拖拉機裝在家去點燃大火時,原本要從大火中掏出打火機,結果手被燙傷的時候,有用過劉韌姿家的水池嗎
秦宛開說應聲,有的,燙傷的時候我去了水池泡手。柳绛追問,那時劉韌姿家的水池是情況,你能好好回憶一下再詳細地告訴我嗎說完,一雙眼緊緊地盯着秦宛,等她失魂落魄的回憶後說,當時正在下雨,水池裏有不少雜物,排水不暢。旁邊的皂角粉罐子開着蓋子倒了,裏面的皂角粉灑出來很多。仔細想來,那桶裏有一半的水都是皂角水。
事情突然明朗,柳绛激動的說,那沒錯了!應該就是這樣,我明白了。劉韌姿在裏屋喝下百草枯,但嘔吐物沒有出現在裏屋、地板、院子裏,而是出現在在水池邊,這不是很反常嗎?喝下百草枯快要死掉的人,為什麽要走到遠處的水池邊呢秦宛接話說,她是不是想往胃裏灌水,然後吐出來為了活下去,所以用皂角粉泡水把胃洗幹淨
柳绛點頭,沒錯!就是這樣。那麽也有兩種可能性,一,兇手強迫劉韌姿服用百草枯或脅迫其自行服下,也有可能兇手是她親近的人,在食物中摻了百草枯,欺騙她吃了下去!毒發後反應過來的劉韌姿在跟兇手起了争執,掀翻了家裏的東西,也就應證了你們所見,為什麽她家會如此淩亂。接着,她為了求生跑到水池邊洗胃,兇手不肯放過她,用鐵叉加害了她。最終她在水池邊失去意識,而後因中毒何外傷失血死亡,案發現場就在劉韌姿自己家的水池邊……
柳绛說完第一個假設後環顧了一下人群。人們似乎對第二個假設很好奇,都急切地看着柳绛。柳绛咽了口唾沫繼續說,第二種可能性,劉韌姿自己服用了百草枯。她對自己的處境感到悲觀絕望,一時沖動之下看到了百草枯,所以喝了。但喝完馬上就清醒過來,因為後悔,在水池邊給自己洗胃求生。由于洗胃後仍然痛苦難忍,來到了署長家求助,這時兇手揮着鐵叉……不過,這樣一來第一現場就變成了署長家,合理性不如第一個。一個一心求死的人後悔想活,然後兇手跟到署長家刺死本就離死不遠的她……
俞霖這時插話進來,第一個和第二個假設都很有道理。劉韌姿去世的那天晚上是彩券抽獎日。如果劉韌姿在服用百草枯後,才知道自己的彩券中了獎呢
衆人不響,都豎起耳朵聽着。接着,俞霖向周圍的人們發問,你們不是說在縱火前,劉韌姿的卧室裏到處都是彩券嗎得到結論的同時,住戶們卻顯得十分反常,不僅沒有人回答或符合俞霖的話,反而像不想看到他一樣轉頭回避。
柳绛嘆氣,就算劉韌姿中了彩券,那麽彩券也已經化為灰燼了。
俞霖複雜的望了她一眼,提醒道,也許還在犯人的手裏。有人在得知劉韌姿中了彩券之後,偷偷或強行給她喂了百草枯。劉韌姿發現自己服用了百草枯,慌亂中洗胃後跑出來求助。而犯人為了搶那張彩券而追上了劉韌姿,用鐵叉攻擊了她,這是第一個假設。還有第二個假設……劉韌姿自己吃了百草枯,後來才知道中了彩券,為了生存,通過電話等方式向某人請求幫助。當時從劉韌姿那裏聽說中了彩券的兇手不僅沒有給予幫助,反而有可能故意殺死了劉韌姿并搶走彩券。另外,如果過去這兩天沒有人宣布自己中了彩券,那麽兇手就是知道劉韌姿中了獎……或者見過劉韌姿的彩券號碼的人。
柳绛疑惑的問,劉韌姿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會中彩券,那誰會知道她中了彩券俞霖笑說,例如,可以是在富興港賣出這張彩券的老板,也可以是知道劉韌姿買了什麽彩券號碼的……某位。
說完,眼神往身邊的人們身上挨個打量了一番。
柳绛點頭說,如果壽春池裏出現中獎者,那他就是犯人了說着也環顧了一下壽春池衆人,但與假設相符的人似乎只有昌萍和望京。
回想日前聊天的內容,據小望京的說法,劉韌姿在富興港買彩券的時候随手買了一張給望京。柳绛此時急切想知道關于彩券的消息,但昌萍母子現在都被關在委員會裏。
柳绛用懷疑的目光盯着走向昌萍家的俞霖喊,啊,劉韌姿會不會是在電臺聽中獎號碼的時候,想起中獎的是送給小望京那張?就決定去要回來,或者因此而去偷偷搜查昌萍家然後被昌萍發現,起了沖突?
俞霖沒有搭理她,只是頭也不回地跑了。
馮稼的妻子胡憐霜環顧了一圈壽春池的鄰居們,激動地說,現在情況變了,要不要去找找他們馮稼接過妻子的話頭說,沒有用吧?即使是殺害劉韌姿的犯人,只要查出來就不知道了。情況有什麽變化現在鐵叉成了殺人的輔助工具,百草枯成殺人的主要工具,不是嗎張桂銀說,即便如此,說出來也不會有什麽損失……秀芝接話說,唉!我一想到在一起這麽多年的人背地裏還有這麽多腌臜,我……
這時,委員會的座機又響了,柳绛幹脆直接的跑了過去,喂。電話那一頭的人開口,你準備留在那裏,不回來了?
是仇如己打來的電話。柳绛低鬟一笑說,你這電話來得正好,這裏有幾個流氓地痞在鬧事,逼人簽借款合同。仇如己問,什麽意思你被地痞流氓盯上了那還不趕緊去警備處報案?你這個進出警備員局就像上廁所一樣的記者,在華報那幾年白幹了?不能指着我這個廉價力夫嫖吧?柳绛笑說,那你為什麽打給我仇如己沉默一會,換了正經無比的語氣說,是關于那個前警備員的。
柳绛問,你發現什麽了她的內心突然感到煎熬且躊躇不安,将聽筒貼在了自己耳朵上,眼神看着門外好奇的居民們。與此同時,獨自前往牌坊房子的俞霖正玩命地狂奔着。剛才聽到柳绛的故事,腦海裏得出了兩種截然不同的推論,必須進行确認。他邊跑邊留意看向路邊的小溝渠,從署長鄭文傑的家通往昌萍的家的半道上,那只沒有蓋子,癟了的塑料瓶原封不動地躺在他扔下的位置。俞霖撿起瓶子,查看了瓶身标簽上印着的芝麻大的字體。
購買本品後,開蓋有獎!
如果蓋子裏有房子圖案,憑蓋兌換風城宅邸一座,地址為某某路某某號……
要知道,一座風城宅邸的價值,絲毫不亞于馬島彩券的總獎金池。他将瓶口貼在鼻子上聞了聞,甜得發膩的飲料味中,隐約散發出微不可聞的臭味,這是百草枯的味道。
在印證了自己的推理後,俞霖仿佛自己也中了毒,手微微顫抖—–這個瓶子是在劉韌姿即将死去的情況下,從自己的家到署長家畜舍,一直抓在手裏的東西。
俞霖回顧了自己的推理。那麽,有房子圖案的瓶蓋現在在哪裏呢犯人是在署長家畜舍裏用鐵叉把劉韌姿殺死之後搶走的還是說是劉韌姿還活着的時候,把它藏在了某個地方?或者幹脆就在死者身上,死後随着屍體被四處轉移的過程中掉在某處
這個概率約等于大海撈針,但俞霖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從壽春池署長鄭文傑的畜舍開始,按照屍體轉移的順序尋找一圈。所幸,與該事件有關的人都還沒有從委員會回來。
俞霖仔細觀察了鄭家有人翻過栅欄爬出的畜舍和門房,曾經屍體倒下的位置、發現保健品塑料瓶身的地方等等,都不見瓶蓋的蹤影。
進入下一階段,想要沿着屍體移動的路線移動,但是在署長的院子的曬場一角看到了一點紅色。三兩步跑過去一看,是一枚紅色的瓶蓋。顫抖的手急忙拿起瓶蓋,裏面清晰地印着一幢房子的圖案。
俞霖的心髒怦怦狂跳,幾乎蹦出胸口。他四下張望,雖然多次确認周圍沒有人,但總覺得有人要突然從背後拿着鐵叉攻擊自己。
找到了。
他緊握瓶蓋的手哆哆嗦嗦發抖。與此同時,腦海裏閃過各種場面。
誰手裏有那枚瓶蓋,誰就是兇手——那麽殺人犯是?
雖然昌萍勸阻說:鴨子不是給狗的,但是小望京還是将板鴨骨頭收集到油紙包裏,走向了劉韌姿的家。大黃很喜歡吃葷腥東西。
他推開大門進了羅家老宅,窗內傳出劉韌姿的情緒激動聲音,真是的來找也沒用,就算想死也沒錢買百草枯!
劉韌姿敞開着房門,坐在裏屋喝着酒,正在和誰通話,讨論什麽東西,提到死的嚴重性。越過開放的院門走進家裏的小望京,劉韌姿不可能看不到,而她卻像見了只貓一樣,裝作沒看見。仔細想,這似乎是非常有嫌疑的一通來電。
被綁在門前的大黃被小望京吓得尾巴亂蹦亂跳。望京喊,大黃!昌萍今天說有很多錢,就給我買了這個,我為了給你才帶過來的。大黃好像很感謝似的,尾巴更翹了。接着,小望京把裝在油紙裏的鴨骨頭倒在狗飯槽裏,大黃跑過來嘎吱嘎吱地嚼了起來。
沒錢,随便你!不管是剁手指頭,還是剖開肚子挖了老娘的心肝腸子,還是挖掉眼睛!老娘沒錢!說完粗話,呼哧呼哧地一言不發,大喊一聲後的劉韌姿将電話啪地一聲摔下。嘴裏念叨着,一群狗東西!雖然電話鈴聲再次響起,但劉韌姿只是自顧自都喝着酒,沒有接電話。直到望京回家,劉韌姿也沒有放下過酒杯。
明天那些家夥就會來吵着要把錢交出來。借的本金是兩萬塊兌票,但這段時間利息限制法被廢除了,再加上馬島和風城的雙城經濟計劃突然猛漲,再加上拖欠的利息,竟然要我拿出五萬兌票…現在的情況比借錢時更糟,即使對方只是要求償還兩萬兌票本金,自己也沒有辦法。
馬島居民不允許有私産,羅家的房子和田地并不屬于自己,丈夫死後,周圍也根本沒有人願意幫忙。劉韌姿盯着手裏喝完的酒瓶,現在連酒也喝完了。
唉唷,人生下來有什麽好的,糟爛事一堆,別留戀了,了結吧…… 她感覺到極致的疲憊,周遭一切熟悉的事物都令她呼吸困難。如果自己死了,讓那些放高利貸的狗東西發現一堆買不上錢的,發爛發臭的死肉,也算是出氣了。但這時劉韌姿突然想起了一件事,自己還有彩券。擡頭看了看挂鐘,打開收音機,轉動旋鈕,調整了播放頻率,馬上就是馬島彩券的搖號時間了。
彩券抽簽由馬島自治領電臺通過收音機進行現場宣讀。由于壽春池偏遠山多,電波信號較差,聲音很刺耳,劉韌姿仍然強打精神,側耳細聽,仿佛那不是抽獎,而是對她枯槁生活的宣判結果。
收音機內傳來含混的人聲:大家好,馬島自治領福利彩券搖號開始。
她從褲兜裏摸出10張彩券,小心翼翼地在桌上豎着排開,伸長了脖子等待審判結果。
随着人聲的宣讀,終于确定了三位號碼。劉韌姿用指甲蓋挨個挪動,接着是第四位、第五位、第六位、第七位、最終彩券獲獎號碼。
全部結束後,劉韌姿确認了兩遍,然後再次舉起已經空了的酒瓶,她忘記自己已經把酒喝完了。果然,都是錯覺,不會中獎的。
我确實是個喪門星。她心中感慨,就算試一試,不也是“果然如此”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