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如碧放慢了腳步,堪堪停在他面前一米處,站定。
坦白說,這個時候面對他,她竟倍感壓力。這麽多年來的角力對抗,他們都深知彼此的小九九。顧忌到雙方父母的顏面,不會捅破最後一層玻璃紙,直到最近。
段如碧了解李思天之驕子的驕傲,李思也知曉段如碧龜殼心理的固執,所以李思不會把她逼到絕路,她也不會當真一刀兩斷。
但這回,真的不同了。
段如碧正色,不避諱地看向對方眼裏:“要談談嗎?”
李思面沉如水,下颚線像是竭力緊繃着,凝生出一股銳氣,好似一開口,便會萬箭齊發。
忽然間,段如碧想到溫絨評價過的一段話:碧碧,你知道為什麽你總是會被袁召吸引嗎?
雖然當時段大小姐一枕頭敲在她的腦門上,但依然無法否認,溫絨是旁觀者清:我覺得哈,他以柔克剛的勁正對上了你的九陰白骨爪。李思雖然也很優秀,也對你執着,但他的氣場跟你太像了,你碰上他,會煩,會想逃,因為你們都太強硬了。袁召不同,你蹦跶,他就接着你,這世上只有他能把你的脾氣兜起來,哦,還有我,但我不能娶你啊。
段大小姐一腦門黑線……
段如碧現在真實地感覺到溫絨說得對。
受不了這種壓抑的氣氛,段如碧幹脆挑明:“你想說什麽就說吧。”
李思生生壓下一口氣,盡量讓自己的語氣不那麽急迫:“你還是陷進去了。”
這是句陳述句。
段如碧靜默片刻,竟沒有反駁:“嗯。”
李思臉色頓時白了一白,她一反常态的順應,沒有似往日般跳腳,這是最糟糕的狀況。
“段如碧……”
段如碧打斷他:“李思,你不用說一些讓我氣惱的話,在做這個決定之前 ,我想了很久,你想說的那些我都想過。我是傷心,是痛恨,是委屈,可最終我發現,我最受不了的是沒有他。确實,沒有他我能活下去,用工作麻木自己,但我不快樂,很不快樂。一想到未來可能永遠沒有他,我……”段如碧深吸一口氣,雙唇微微發抖,從來不敢對任何人承認,到現在已是無法再隐瞞,“我很崩潰,我甚至覺得這麽過下去有什麽意義呢,結不結婚有什麽意義呢。”
這麽多年來,她的嬉笑怒罵變着花樣在他面前鋒芒畢露,卻不曾有一刻如此時情深意切。
但不是為了他。
他其實最怕段如碧像現在這樣嚴肅地回答他,這說明,她不想再裝下去了。李思總以為他錯了一小步,沒關系,三年也好,五年也罷,會有一天,他能追上袁召在她心目中的地位。
明明是他先遇見她的。
可為什麽,這一小步,到如今,竟成了萬丈鴻溝。
袁召,袁召,他究竟好過他哪裏!他什麽都不如他,只要有李思的地方,就不會有袁召出頭之日!可為什麽,在她身上,他一敗再敗!
許久,他從牙縫中憋出三個字:“你愛他?”
段如碧心中一跳,愛啊,不是愛,又怎會把這人置于心尖,無論如何都無法割舍呢。
她輕微點頭,後又覺得不夠似得,擡起頭,沉聲道:“是。”
吐出這個字時,段如碧渾身都輕松了,好像常年捂着的傷口,終于得以清理撫平。
李思仰起頭,壓下心頭所有風起雲湧,慢慢開口:“段如碧……碧碧。”
段如碧一愣,有點心酸,她以為他又要拿出那一套勸她,誰知,李思接着說:“你和袁召,是無法在一起的。”
剛才還有那麽一點的憐憫之心瞬間被無名火燒滅,段如碧蹙眉道:“只要我們都有心,怎麽會無法在一起。”
李思眸色忽明忽暗,終是定格在一抹沉寂中。
“你很快會知道的。”
段如碧的好修養到此為止,她就是那種喜歡跟人反着來的個性,你要說不行,我偏行給你看。
然而,這時的她縱使有踏破千軍的決心,也未曾想到,世上有些事并非一己之力便能挽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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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過得很快,年底了,公測開始了,SD緊追不舍,段如碧不敢松懈。溫絨的婚禮也即将拉開帷幕,明明年初就決定婚了,非要等到年底,說什麽全年最吉利的日子,林隽這狐貍,沒想到這方面還挺迷信。
不論哪一件事,對段如碧而言都是大事。
公測的開始意味着他們第二階段的營銷推廣全面執行,線上線下緊鑼密鼓的排期簡直讓人喘不過氣。加之天氣越來越冷,段如碧本身體寒,平時為了工作又不注意鍛煉,于是病來如山倒差點把她壓垮。
過了零點,辦公室裏依然燈火通明,一群人圍着會議桌,桌上堆滿了各種報表、宣傳單頁、方案……一股子世界末日,亂成一團的感覺。
“咳咳,點擊率、話題率統計出來了嗎?”段如碧濃濃的鼻音和不住的咳嗽聲聽着讓人揪心。
段如碧憔悴的臉映着電腦屏幕幽幽的冷光,顯得越發蒼白,Kate忍不住勸道:“Bee,你回去休息吧,我們能處理。”
“還不行,微電影劇本還要改,袁召說的中心內容編劇還是沒領會徹底,你明天一早讓他來公司一趟,再開個會讨論下。哦,主演方面……”
“我覺得主演的事可以過兩天讨論。”一個溫潤的聲音冷不丁響起,緊接着又說,“劇本的事既然要明天才能請來編劇,不如今天先休息再說。”
段如碧愣神,暈乎乎的腦袋半天沒反應過來,直到那人走到跟前,将圍巾仔細地替她戴好,又拎起包,牽住她的手将她拉起來,笑眯眯地跟一臉呆滞的衆人說:“各位,太晚了,趕緊回家休息吧,再幹下去我也不會加班費哦。”
說完,朝Kate眨了眨眼,Kate如釋重負地松了口氣,比出一個OK手勢。
袁召拉着難得稀裏糊塗的段如碧往外走,段如碧隐約聽到背後一陣歡呼聲,還有不知誰在那誇贊Kate機靈,知道把老板的老板找來,可是……他們倆這是啥情況!Kate嘿嘿一笑,那叫一個高深莫測。
室外的空氣陡然降了幾度,段如碧一個激靈,急急停住腳步:“你怎麽會在這,Kate告訴你的?”
袁召不慌不忙地按下電梯按鈕,說:“有人騙我說已經回家睡了,卻在這偷偷開加班會。”
Kate這個叛徒,段如碧碎碎念了幾句,撇過臉忿忿狀。
“照理說,我的廣告公司這麽賣力幹活,我當然高興。但是,”他輕輕擡起某位的下巴,“如果我女朋友為了工作把自己累垮了,我會很不高興。”
女朋友三個字帶着冒泡的暖意,嘩啦啦一下像是要在她心裏炸開朵朵玫瑰花。
這人說起這種話來真是要她老命!
段大小姐嘟嘟嘴,滿不情願地說:“進度慢了,我可不管。”
他知道她是天生完美主義強迫症,瑕疵容忍度為零。
袁召刮了她一下鼻子,笑道:“我來管,可以了吧。臉色這麽差,再這樣熬下去,溫絨的婚禮你還怎麽當伴娘?”
他不說還好,一說段如碧眉頭又擰成疙瘩:“我忘了回她禮服款式,訂的禮物還沒從法國寄來,哦,還有……”
“打住,從現在起,你什麽都不準想,乖乖睡覺養病。”
“你在命令我?”段如碧好笑地看着他,這家夥竟然指揮起她來了。
袁召把她推進車裏,俯身幫她系好安全帶,又整了整圍巾,一臉正經地問:“不行嗎,我沒這個權力嗎?”
他用一雙清亮清亮的眸子看她,正直得不得了。段如碧啞然,真是給點顏色就開起染坊啦,好吧,她還真吃這一套。
難怪溫小絨戳她脊梁骨:你看着傲嬌,其實是個小抖M。
“好啦,我會注意的,回去吧。”
袁召這才坐進駕駛座。她側頭看他,心中悸動,她知道他為了她買了車,他家離她公司很遠,這麽晚,他定是睡下又起來。她都知道,較之以往,她把這來之不易的感情,看得越發彌足珍貴。
他送她到家門口,她見他停在原地,奇怪道:“不進來?”
她早就去過他的住所,但他還是第一次。聽她這麽說,卸下剛才的緊張感,脫鞋,進屋,低聲說:“打擾了。”
段如碧懶懶地摘下圍巾,脫去大衣,笑着白他一眼,“酸不酸。”
袁召看她進卧室的背影,沒有笑,她可能不知道,這對他來說有多重要。
他随意環顧四周,段大小姐的居所倒是比想象中簡潔,沒有太奢華的裝修,也不是大到離譜的空間,很符合她直來直去的個性。
“讓我看看你家都有什麽。”
他走進廚房,查看起冰箱,三秒後,複又關上,撫額。想到上次懷王的車撞上她,她正好大包小包地買了很多菜,可見,段大小姐若非被逼上梁山,是斷然不會出山采購的。
那他只能将就了。
袁召很早就獨立生活,一個人的時候首當其沖要面對的就是解決吃飯問題。他也不是那種家務活一把刷的勤勞男人,但照料好自己的生活也不在話下。這麽多年來,半是為了省錢,半是為了躲避麻煩,都是一個人買菜做飯,不知不覺手藝也純熟起來,懷王第一次吃他做的飯時,差點把盤子吞下去,大贊他未來老婆好福氣!
未來老婆啊,那時他想都不敢想,三言兩語打發過去。但現在,袁召邊往炖鍋裏加薏米仁,邊悄悄想,好像也不是不可能了。
蓋上鍋蓋,插上電源,設定好時間,一切OK,如此一來,段如碧明早醒來就有香噴噴的薏米粥喝了,他還找出一些百合蓮子,都是清熱祛火的好食材。看着保存完好的包裝,他立刻判斷某位大小姐真是一點都不會照顧自己的身體。
“我煮了點粥,你明早起來先喝一些。”
他站在她房門外,有些不确定地敲敲門,裏面沒有反應,他遲疑了下,慢慢推開門,只見段如碧倒在床上,不知什麽時候已經睡着了。她的長發散着,還是濕的,手裏捏着浴巾,怕是剛洗完澡,撐不住,一不小心就去會周公了。
袁召沒想到會是見到這麽副場景,呆了片刻,這才進屋,輕手輕腳地拿下她手裏的浴巾,又傾身将她抱起,重新放好姿勢,蓋上被子。
頭發這麽濕,怕是會加重感冒。袁召蹲在床邊,挑起幾束長發,替她擦拭,動作輕柔耐心。不料,床上的人似有察覺,翻了個身,側卧面朝他,把頭往杯子裏埋了埋。
“這麽濕的頭發不好,我幫你吹一下?”
“……嗯呢……不好……”段如碧無意識地皺眉呢喃。
袁召無奈,這姑娘睡着了也還是倔脾氣,他只好再次拿起浴巾。
“……”段如碧好像又說了什麽。
袁召俯□,貼近她的唇邊:“你說什麽?”
“對不起。”
她的聲音弱弱的,低到幾乎聽不清,好像夾雜着些許赧然。
一室安靜,袁召失神地盯着段如碧漸漸熟睡的側臉,心頭狂跳,問:“為什麽?”
為什麽跟他道歉,是為了那一年的不辭而別,還是為了重逢後的冷嘲熱諷,還是……不對,不會的,是他想多了。
段如碧沒再回答他,袁召深吸氣,沒關系,不論是為何道歉,他都不在意,他只在意一件事。
她清醒的時候怕是斷然不肯吐露心聲吧,袁召趁機試探問:“碧碧,你真的喜歡我嗎?”
等了許久,床上的人好像真的睡熟了。
袁召不由洩氣,自嘲地搖了搖頭,怎會做出這麽傻的事。他剛準備起身,突然聽到段如碧喃喃道:“袁召……喜歡。”
袁召猛地重新低下頭,屏住呼吸,眸中的溫柔可以滴出水來,而眼底正翻騰起滾滾熱浪。
他輕輕在她額上印下一吻,久久。
段如碧醒來後,頭還漲漲的,不太記得昨晚怎麽了,看到床頭是袁召留下的紙條:
沒關系。謝謝。
段如碧莫名其妙,發了條信息過去,那頭的人發來幾個壞笑的表情,說她昨晚睡着後不踏實,鬧了一宿。
“……”
段如碧徹底無語,聽過酒後發瘋的,沒聽過病到變态的。
罷了罷了,看在他美味的薏仁粥面子上,她享受地眯起眼,不跟他計較啦。
作者有話要說:袁少啊袁少,你還真愛啃硬骨頭,嘎嘎,更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