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臯得知自己人被發現了之後,并未采取措施,倒看起來跟個無事人一樣,帶絲蘿去人間過除夕放花燈。
“過來把餃子吃了,再去選花燈行不行?”
九臯無奈地舉着筷子,等待絲蘿從一堆花花綠綠的燈中選出最喜歡的兩個兔子形狀的。
“好看嗎? ”小兔子興奮地問他道。
九臯點頭:“可愛。”
“這是什麽餃子啊?跟我們上次吃的那個圓乎乎的是一樣的嗎?”絲蘿把花燈放到了桌子上,抄起筷子夾了一個餃子到嘴裏,咬破皮後的滿嘴濃稠的湯汁,讓絲蘿眼睛一亮。
九臯伸手擦掉了她嘴角濺出來的湯,說:“上次吃的是湯圓,好吃嗎?”
絲蘿點頭:“好吃。”
小兔子嘴很饞,九臯近來有空就帶她來人間吃吃逛逛,帶她嘗了好多以前聽都沒聽過的東西。
這兒是客棧的二樓,擡眼能望到外頭亮起的萬家燈火,原處傳來幾聲“砰砰”聲,絲蘿起身望去,見着亮起的煙花後,驚訝地捂住嘴,眼底是興奮的光。
“九臯快來看!”興奮的步子帶着裙擺飛揚,她在山上野慣了,身上一點人間女子的驕矜沉穩都沒有,高興便是高興,喜歡便是喜歡。
九臯放了筷子,被她拉到長廊處看煙花。
絢爛五彩的光在屋檐上綻開,在黑暗的天空中留下一瞬間的明亮,灰燼落下後複而有新的煙花不停綻放,鋪滿了整個靜谧的夜空,漂亮極了。
絲蘿眼底是明亮細碎的光,蕩漾在眸底,宛如凝固的寶石,閃着剔透的光。
興奮間,絲蘿拉住九臯的手已經變成了牽着,十指相扣。
良久,煙花散盡。
絲蘿臉上的笑意未收,傾城煙火散盡後的安靜讓她有些怔愣,心裏的空落落宛如剛剛的煙火,伸手抓都抓不住。
“看完了,那我們放花燈去吧。”九臯抓着她的手,把人往樓下拉。
他禦劍都免了,拉着絲蘿的手,穿梭在擁擠的人間街道中,絲蘿一掃剛才的怔愣,笑着舉起手裏的兔子花燈。熙攘的街道被人擠滿,絲蘿緊緊拉着九臯的手。
很快,他們到了護城河邊。
河裏已經放下了好多盞花燈,搖曳的燭火在水面上飄蕩,絲蘿道:“我們的也趕緊放進去!”
“慢點,放燈還要先許願的。”九臯攔住她,輕聲道。
見九臯拿出了紙和筆,絲蘿探着腦袋湊過去:“可是我不會寫字,我可以用咒法寫上嗎?”
“我幫你寫,你告訴我你想許什麽願。”九臯說。
絲蘿咕嚕着眼睛想了一會,問:“只能許一個願望嗎?”
“多貪心啊,你想許幾個?”九臯用筆頭輕輕砸了一下她的額頭,問道。
“那你先許,我再想想。”如果只有一個願望的話,那她可要慎重考慮。
九臯側身在紙條上寫下了兩個字,然後卷好放入了兔子燈中,絲蘿搶着想去看看是什麽,被九臯攔住:“你想好了沒有?”
絲蘿臉有些紅,眼睛彎彎的,看起來嬌憨極了,很讨人喜歡。
“我想好了呀,說了你可不許笑話我。”
九臯擡了擡下巴:“你告訴我,我幫你寫。”
到底還是女孩子,絲蘿說話的時候感覺頭頂都快熱出煙,她支支吾吾道:“我希望每天都可以跟你待在一起。”
沒等九臯回答,她又立馬說:“但其實我還有好多願望呢。”
九臯低頭,輕輕把絲蘿的話寫在紙上,他擡頭看着絲蘿,問她:“你還有什麽願望?”
絲蘿掐着手指算了起來:“希望我自己越來越厲害、希望我每天都能吃到綠豆糕、希望以後可以回以前住的山洞去玩、希望小蘿蔔早點回來……”
好多好多,想得絲蘿都皺起眉來:“數不過來了。”
“那就都許下來吧。”九臯輕聲道,他伸手掃過河面,一陣風拂過後,水面空下來的地方已經被兔子花燈給占滿,一個個都亮着燭光,萬千花燈,蕩漾在水面之上。
絲蘿看得目瞪口呆:“都能實現嗎?”
九臯蹲下,把他手上的兩只兔子燈放到了河邊,伸手潑了兩下水,讓它們晃晃悠悠朝河面中央漂去。
“絲蘿,我不信神不信鬼怪,所以我們也不是在許願,而是在承諾。”
說着,有一陣風從遠處拂來,把水面上擁擠的花燈都給吹散吹開,也撥動了九臯額前的碎發,少年一襲黑衣站立在河岸旁,腰間別着一只小小的香囊,整個人看起來幹淨沉穩,目若朗星。
絲蘿勾唇:“我也不信神,不信鬼怪,我就信你。”
信你會信守承諾,每天都待在我身邊。
兔子花燈們在河面上晃晃悠悠,帶着絲蘿五花八門的願望,以及九臯的簡單兩字:護她。
昆侖山中近日戒備森嚴,弟子們日日練功,林昊從後山回來,見着星旭在和弟子對招,他在一旁看了一會,等到結束後,出聲叫道:“星旭,你過來一下。”
星旭收了劍。
“長老。”
“事都辦好了嗎?”林昊問道。
星旭點了點頭:“查出來那人已經關押起來了,我們按照他們傳信的方式跟魔界取得了聯系,已經把請帖送過去了。”
林昊擡手道:“那人就直接解決吧。”
星旭頓了一下:“直接解決?”
林昊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見星旭還有猶豫,他問:“對魔族也這麽婦人之仁嗎?”
星旭低頭道:“是。”
林昊是大長老的首席弟子,而星旭是二長老的首席弟子,他們倆以往的交際大多是建立在門派內的打鬥活動之中,很少有私叫,但林昊想着二長老那個窩囊樣子,估計也教不出什麽好弟子來。
林昊收回目光,開始細細盤算過幾日的龍族的宴席。
龍族千百年前曾是最高等的動物,但一次謀亂被平反後,龍族後裔世代被禁锢在深海之中。
近百年來,龍族一直在尋找機會戴罪立功,欲重振當年雄風。
被解了深海禁足,便是第一步。
龍族當前掌局者名喚鲲雲,是龍族僅剩的純種血脈中的最出挑的一個,他的性格也同他的身份一樣,傲得很。
起初林昊提起這件事後,鲲雲有些不願意配合。
“你昆侖派與魔族的糾紛,把我們攪和進來做什麽?”
鲲雲宴席的目的是嚣張表達龍族卷土重來,再次位列仙班的事,而林昊提出要假意設下禁制,請君入甕,這事怎麽說都是有些铤而走險的。
“你們尚未站住腳跟,如果能幫天帝解決目前掉九臯,打出去的名聲可比這宴席響亮得多。”
鲲雲猶豫再三,還是點了頭。
宴席當日,天帝并未來臨,而是派了手下十二個仙君前來恭賀,鲲雲開了一條壯闊的水路,從岸邊一直深入宮殿大門,聲勢浩大。
林昊給手底下的人打了信號,幾位親傳弟子互相對視一眼,得到指令後悄聲離席。
這會九臯還在魔界,剛剛才在絲蘿的催促聲中起了床,正無賴地要求絲蘿幫自己扣扣子。
“明明施個法就能解決的事情,非讓我來……你這扣子我不會扣!”絲蘿搗鼓了半天都沒弄好,有些惱火了。
九臯慢悠悠拉住她的手,帶着一起解了一顆扣子:“這樣不就可以了嗎?一點耐心都沒有,昨個裏我可是好生伺候着你,第二天就翻臉不認人了?”
他語氣漫不經心的,唇角還輕輕勾起,戲谑的目光讓絲蘿很是赧然。
“別再說了。”她着急忙慌去捂九臯的嘴,卻被九臯攬着腰拉進了懷裏。
絲蘿紅着臉推他,說:“快點出去吧,任一行來敲了好幾次門了。”
今天是龍族大設宴席的日子,九臯還在房間裏慢吞吞的,任一行靠在柱子邊,叼着根草,看着身下的影子。
突然,門被吱呀一聲推開了。
任一行循聲望去,看到的就是身形筆直的九臯,以及他肩上的一只兔子。
任一行:“……主子,你扣子扣歪了。”
九臯一邊用骨節分明的手解開扣子,重新一顆一顆扣好,一邊跟他朝外面走去:“派人去盯着了嗎?”
任一行點頭:“派了,林昊的人已經在開始設禁制了。”
九臯冷笑:“既然他這麽想給龍宮設下禁制,那我們不如幫他一把。”
“這真是個虛拟禁制?”已經被鎖在深海裏的滋味弄怕的鲲雲皺眉看着昆侖的人,他們站成一個環形,手掌相對後在地上留下落下一個金色符咒圖案,緩緩旋轉着。
“你放心,這個禁制是用來對付九臯的。”林昊道。
鲲雲眉頭依舊皺着:“最好是這樣。”
“不用對我敵意這麽大,我說的很明确了,我只要昆侖劍,蛇珠給你,還不夠嗎?”林昊道。
鲲雲冷哼一聲,挪開了視線。
突然,地上的金黃符咒猛地閃爍了一下,其中一個弟子出聲道:“師傅,獵物來了。”
獵物本人并未自覺,他薅着手裏的兔子,正大搖大擺地從鲲雲弄出來的水路走來。
簇擁着白浪的海水朝外頭翻去,九臯伸手摸了一把冰涼的海水,複而摸到兔子身上時,被絲蘿嫌棄地抖開了手。
九臯失笑,緩緩擡頭看着金碧輝煌的龍宮,以及站在門口的鲲雲。
“魔王大人光臨寒舍,好不榮幸。”他穿着一身冰藍的緞子衣袍,肩頭繡着白色祥雲和騰龍,腰系金帶,上頭挂着一個透亮的白色卵狀墜子,仔細看能發現它被穿破的地方裂開了些許痕跡,呈現出斑駁的破碎美。
渾身上下也就這玩意是個好東西,九臯輕輕收回目光,笑道:“不請自來,算是叨擾了。”
鲲雲一身貴氣,倒襯得九臯一身幹淨直挺,簡單的黑色緞子長袍勾勒出高大的身形,發簡單挽起,不見任何繁雜裝飾,整個人看起來一塵不染。
鲲雲假笑着打量完他,欠身道:“請進。”
九臯緩步走進大殿裏,目光落到整齊的十二位仙君身上後,表情微頓了一下,輕輕點了點絲蘿的頭,傳音道:“去找任一行,讓他盡快行動。”
絲蘿一個跳竄便從他懷裏落到地上,兔子跳躍的動作輕巧又快速,她跟着九臯的指令,朝進來時跟任一行分開的地方跑去。
九臯近來在江湖上名聲大振,他一個名不見經傳的人奪了昆侖劍後,竟又搶了魔王之位,實在是颠覆大家的眼界。
有仙君率先起身,高傲地擡着下巴看他:“怎麽一個通緝犯也能來參加龍族的宴席?”
九臯輕輕用手指敲打着杯沿,擡頭看他:“通緝?我是犯了什麽事值得你們通緝?”
“你拿了不屬于你的東西。”他沉聲道。
“此言差矣。”九臯慢條斯理起身,他今日特地把昆侖劍挂在腰間,輕輕擡手,劍便從劍柄中飛了出來,貼在他手臂處,“這劍認我做主人,它便屬于我。”
“胡說,這劍只屬于昆侖長老!”不知誰嚷嚷了一聲,大殿內很快有人附和了起來。
九臯輕笑道:“沒想到大家還想給我提官啊,我這魔王的位置還沒坐熱呢,就讓我去當昆侖長老了?”
剛剛站起來指責他的那位仙君被他氣紅了臉,指着九臯的鼻子罵道:“你厚顏無恥!一個魔族爬出來的東西,也配當長老?”
九臯伸腿一掃,把桌子上的東西給推到地上,然後靠坐了上去,悠悠道:“巧了,以前龍族可是你們三六九等裏的人上人,現在也成了陰溝裏的臭老鼠,一個個喊打喊罵的。”
鲲雲瞬間黑了臉:“你什麽意思?”
“你還想着他們要怎麽的給你面子呢?今日這宴席,不過是敷着表面的榮光,暗地裏給你們做牢籠呢。”九臯笑道。
他說的是林昊安排的禁制,鲲雲生生忍下惱意,說:“龍再怎麽沒落也是龍,跟你們那些陰暗角落裏的髒東西不一樣。”
九臯挑眉看他:“這世間的東西沒有髒和幹淨之分,只有強與弱之分。”
大名鼎鼎的魔王大人擡步朝鲲雲走來,他每一步都極其緩慢且沉重,踩得黑袍飛揚,氣勢淩厲。
“龍攪動不起的海,今日讓我攪了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