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眼見着天氣越來越炎熱。
那些熱氣騰騰的羹湯乏人問津,拾月點心鋪推出了馬蹄水、蘇絡湯等涼茶。
徐管事無意間提了一嘴,他說莊子的地窖藏了冰。
薛巧兒靈機一動,她讓徐管事送冰到鋪子裏來。
于是,點心鋪有了冰鎮楊梅盞、冰鎮葡萄盞、冰鎮糯米糍、冰鎮黃金酥……
一經推出後,争相購買。
一般的老百姓夏日是很難吃到冰的。拾月點心鋪的這些冰鎮點心價格不算貴,又能嘗個透心涼,解暑消夏。
小羅的腳步又變得異常勤快,前段時間,他就差搖着扇子驅蚊子了。
“冰鎮楊梅盞和冰鎮黃金酥都只剩最後三個了啊!”聽了小羅的話,隊伍後排的人發出哀嚎。
冰不能隔夜。每日徐管事一早送過來,薛巧兒就全部做完放在冰器裏存着。
冰器的保存時間也是有限的。
每日要是還有零星幾個沒吃完的話,鋪子的侍應廚娘們便都解決掉了。
冰太寶貴了,但是吃起來真爽快!
“薛老伯,您來了。”
帶着草帽的薛世榮走了進來。
“天熱,來吃個楊梅盞。”
“好。小田,去給薛老伯盛杯楊梅盞。”
薛世榮摘下草帽,沒有在大堂坐下。
“丫頭,勞煩給我安排間清靜的雅室,我有事兒要同你說。”
“好。”薛巧兒回得幹脆,帶着薛世榮去了樓上的風弦間。
這時,侍應小田端着兩杯楊梅盞走了進來。
小陶瓷盞上是梅枝吐蕊的圖案,盞壁上已經沁了一層薄薄的水霧。
“薛老伯,您嘗嘗看。”
冰涼涼的楊梅露,再配上止渴生津的楊梅果子,一下暑意頓消。
薛世榮嘗了兩口,又端着小盞仔細瞧了瞧,“我聽他們說這楊梅盞好吃,今日一嘗,果不其然。”
“丫頭,你真是心思巧啊!”薛世榮贊嘆。
薛巧兒莞爾。
“我有一個兒子阿東,還有一個女兒薛瑩,你都已經見過了。阿東叫薛辰東,是辰字輩的。”
這個名字!薛巧兒心中隐隐生出猜測。
“我其實還有一個兒子,是阿東的哥哥,他很聰明,才學過人,人也長得俊,你看阿東長得不錯吧,他比阿東還好看得多哩……”
薛世榮繼續講着他大兒子的故事,字字句句都敲在了薛巧兒心上。
她聽了開頭猜想結尾,結尾和她想的差不離。
空氣陷入了沉默。
楊梅盞上的沙冰慢慢融化,與楊梅露合為一體。
“丫頭,這些年你們過得很辛苦吧。”
“并不盡然,父母在的時候我覺得過得很開心,每日都有滋有味的,但我為父母感到惋惜,尤其是我的母親。”
“我母親确實彈的一首好琴,我的父親很愛聽,但是在向陽村母親彈得極少,只有在父親生辰的時候才會彈一曲。”
那優美的琴音和雞犬相聞的向陽村格格不入,鄰裏會嗤笑說閑話,母親後來就談的少了。
薛巧兒本來也想學琴,但是她的母親葉凝只教了她些皮毛,薛巧兒見母親教她彈琴的興致不大,便把興趣轉向了作畫讀書。
……
回到家,看到家門口停的馬車,薛巧兒猛然想起今日和俞析文的約定,他們說好傍晚去瓊明湖看船戲的。
哎!居然忘了!
薛巧兒推開門,俞析文忙上前,“薛姐姐。”
俞析文眼裏是濃濃的關心,沒有一點怪責之意,她擔心薛巧兒出事。
“抱歉,阿文,我有事沒能走開,下次我一定不會失約。”
此時已是夜幕降臨,平日這個時辰店鋪早就打烊了。
一旁的俞沛霖看着薛巧兒,未發一言。
“對了,阿文,我給你帶了個小物件。”
薛巧兒回屋,然後拿出一個小匣盒,匣盒一翻轉,是四四方方的一面鏡子。
“這不是一個普通的鏡子。”
薛巧兒拿着一盞燭火放在鏡子面前,瞬間,鏡面上流動着缤紛的光彩。
燭火在不同的位置,鏡面的光彩便不一樣。
這是舶來品,從西洋那邊過來的。
薛巧兒知道俞析文喜歡光亮多彩的東西,便買下了這個。
“白天太陽出來的時候,它的光澤更明顯。”
俞析文有了興趣,拿起燭火在鏡子前面移動。
“今天怎麽回來得這麽晚?”俞析文擺弄的間隙,俞沛霖到了薛巧兒身旁,他聲音很低。
“薛世榮今日來找我了。”
“他找你什麽事兒?”
“他說,我父親是他的大兒子。”
“那你就是他的孫女了。”俞沛霖半開玩笑道,“當初你還說我跟你差了輩,看來我們的輩分是一樣的。”
薛巧兒牽了牽嘴角。
看薛巧兒笑得勉強,俞沛霖問道:“薛世榮要認你回去?”
“是,他想讓我住進薛府,說能給我更好的庇護和安穩的生活。”
“你怎麽想的?”
“我想……再想想吧。”
從小到大未曾出現過的親人突然至臨,這種感覺談不上激動,也不是排斥。
“俞将軍,我想找一個人,想問問你有沒有法子?”
“什麽人?”
“是我的外祖父,他叫葉天,是異國人,從洪沙瓦底來的,這些年住在常州。”
薛世榮告訴薛巧兒,他曾在一年前的街頭見到了葉天。葉天的妻子劉琬生病,他四處求醫問藥。葉天年紀也大了,體力活做不了多少,只能做些零碎的活計。
總之,日子捉襟見肘。
薛世榮給了葉天三十兩銀子,也算是當年他為薛辰意帶信而來的答謝。
記憶一旦打開,有些塵封的往事浮現在腦海。
薛巧兒小時候其實是見過葉天的,葉天來過向陽村幾次。
她印象中,那是個高高大大、五官方正的中年男人,還抱她“坐大馬”,帶着她和哥哥薛叢去市集上買吃的。
後來,便沒再見過他了。最後一次分別的時候,薛巧兒的母親葉凝留下了眼淚,葉天笑着看她:“傻丫頭,都有兩個娃娃了還哭鼻子啊!”
看着葉天在鄉村小路上離去的背影,葉凝伏在丈夫薛辰意的肩膀上,淚流不止。
此刻,薛巧兒很想找到葉天,如果他還活着的話。
……
“薛姑娘,能與家人相認,總不是件壞事。薛太老伯和舅母他們人還不錯。”
“嗯,我知道。”
俞沛霖見薛巧兒情緒不高,有意開解一二。薛巧兒意識到了這一點,眉眼又漸漸回複了舒朗平和。
這時,姜書誠和小竹兩人從酒樓外帶了飯菜回來。
“走,我陪你喝兩杯吧。”
低沉的聲音又在身旁響起,薛巧兒懷疑自己聽錯了,她疑惑地看向俞沛霖。
“怎麽,你不喜歡喝酒?有好菜你還不喝兩杯?!”
呃……
“你知道我是千杯不醉,那就看你有沒有這個酒量陪我喝了。”
“我雖然沒有這個海量,但是對酌幾杯應該不成問題。”
吃完飯後,俞沛霖和俞析文起身回府。
“主子,您喝酒了?”陳度上前攙扶俞沛霖的時候聞到了氣味。
好像喝的還不少。
“嗯,淺酌了幾杯。”
回到府裏,初五照例去給俞沛霖按摩腿腳。
進屋的時候,只見俞沛霖雙目阖上,嘴角還挂着一抹閑适的笑意。
初五輕輕進來,又輕輕出去。
自始至終,俞沛霖都沒有睜開眼睛,好像真的睡着了。
兩日後,俞沛霖又來了。
看到薛巧兒往他身後尋找的目光,俞沛霖淡淡道:“阿文沒來,我有事找你。”
薛巧兒坐在院中的石凳上,俞沛霖就在一旁。
“你外祖父的畫像重新畫了一幅。”
根據薛巧兒的描述,畫出來的是葉天十幾年前的樣子。十幾年過去了,葉天的模樣肯定變化不小。
陳度将畫軸在石桌上攤開。
薛巧兒仔細瞧了過去,這個模樣是他外祖父沒錯,但是臉上的皺紋多了不少,臉頰瘦削了,顴骨比以前高。
“這是……”薛巧兒想到了一個人。
“薛太老伯是近年見過你外祖父的人,對他的情況也比較熟悉,因此我找到了他,他同我說了你外祖的一些事,而且這幅畫是他親自畫的。”
“謝謝,俞将軍有心了。”這話聽起來蒼白無力,但是薛巧兒也不知該說什麽才能更好表達她的心緒。
“找人嘛,我肯定比你有經驗。不把情況了解清楚,怎麽找得到人呢?”俞沛霖揚起唇角笑了。
“俞将軍,請等等。”
俞沛霖說完事情準備走了,薛巧兒将他叫住。
“這個,是送給你的。”薛巧兒手裏拿着一個胭脂色的盒子,“我聽阿文說明日是你的生辰,這個是我送給你的生辰禮。”
俞析文随口一說,薛巧兒便記住了。
陳度這時已經退出去備馬車了,姜書誠和小竹也不知去哪兒溜達了,院子裏只有俞沛霖和薛巧兒。
俞沛霖的眉頭微動,他接過薛巧兒遞過來的盒子,将它輕輕打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