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事情的發展逐漸超出李蘭芳過去一貫的認知, 有太多東西等待她去消化理解。
它們大都涉及家族辛秘,于是她連想打電話抱怨都找不到合适的人選,不得不耷拉下臉, 躲到外面去, 一個人苦悶地使用網絡搜索。
卧室終于靜了下來。
周箐頓了頓,扭過身子,轉而認真地打量着“林軒”的臉。
剛剛那番話,她只顧自己高興,覺得“祂又聽不懂這些”, 懷有一定僥幸心理, 嚴格意義上并沒有考慮“林軒”的想法。
現在怎麽辦?
怪物會把自己當成林軒麽?祂有男人的自尊麽?
和身體的原主人不一樣,“林軒”臉上總是缺乏表情,讓自幼擅長捕捉他人情緒的周箐,也難得有些拿不定注意。但這不妨礙她試圖掌握主動權, 把動機說得漂亮些。
她先是側過臉頰, 垂下眼,幽幽地嘆了口氣:“希望她不要再突然打電話了, 這樣你也能睡個好覺……我還記得超市裏的事, 你不喜歡吵鬧, 也不喜歡混雜的味道吧?”
接着, 周箐忽然笑了一下,她從衣櫃裏找到林軒的睡衣,以更加溫柔的語氣循循善誘:
“你已經做了很多事了,現在可以去洗個澡放松下, 好不容易年假, 你不想早點躺下來, 看看之前上映的電影或者游戲視頻麽?等你回來, 我也把床鋪好了。”
或許“林軒”對家庭生活總是慢半拍,顯得無法融入社會的樣子的根本原因在于“漠不關心”。現在祂也沒有主動安慰李蘭芳的意願。
相較而言,祂在使用怪物能力或者回憶人類技能時明顯更加活躍。
周箐想用林軒的個人習慣轉移怪物的關注點。
卧室裏裝了便攜式投影儀,可以把視頻內容投屏到天花板上。
在過去,雖然現在想起來,好像都已經是上輩子的事情——如果得閑,林軒會摟着周箐觀看電影,或者睡前溫習一些科技前沿講座。
他年紀輕輕能在公司争取到現在的薪酬,除了聰明的腦子,也不乏個人努力。
他已經上交大半,承擔了男人養家的責任,自然也不需要再為家務煩心。
“我的确讨厭多餘的味道。”
“林軒”的視線掃過李蘭芳坐皺的床單,對周箐的困擾表示理解。
祂邁步靠近衣櫃旁的妻子,接過她手裏的睡衣,卻沒有直接轉身走掉:“我陪你一起收拾。”
兩人當季的衣服都裝在這個兩米高的立櫃裏。儲存空間有限,衣服在随手可及的位置,像換洗的床單被套,這種使用頻率較低的東西就被收在最高的格子上。
周箐每次做家務都需要搬過矮腳椅,費力地伸手把它們夠下來。
“林軒”比周箐高很多,祂撫摸她脖頸将她按在身下時,寬厚的肩膀像是一堵密不透風的牆,把她縮在名為祂的牢籠中。
祂擡高手臂輕而易舉拿到了周箐想要的東西。
“這樣會快點。”
自祂手肘處延伸而出的黑色觸足甚至能捏住被子的四個角,準确地把它們推進被套。
淩亂的床鋪重新變得整潔,散發出柔順劑特有的淡香,空調被方方正正地疊在角落。
一條綿軟厚實的浴巾,被“林軒”鋪在床鋪正中。
“你可以先躺下休息,我剛剛給你倒了牛奶。”
祂滿意地注視着自己的傑作,祂骨節分明的手指埋在細密的絨毛中,緩緩收攏再逐漸放松。
情侶一起做家務的畫面不能讓周箐感到溫馨。
她看着那條毛巾,眼皮直跳。
炎炎夏日,被打濕的床單冰涼而濕滑,會随動作緊緊貼合皮膚,滋味并不美妙,所以林軒都會體貼地在下面多鋪上一層毛巾。
祂或許聽懂了她和李蘭芳的讨論,看破不說破,準備直接将想法付諸行動。
又或許只是這些東西恰好放在一起,祂看到便随手鋪了一下。
“林軒”沒有點出周箐的僵硬。
祂還維持着體貼丈夫的人設,一手将睡衣夾在腋下,一手抓起落在地上的單子,在離開前囑咐道:
“我去洗澡了。陽臺好像放不下了,床單被套我先放到簍子裏可以麽?洗衣機已經洗好的衣服可以等我出來再晾。”
給周箐留夠了思考時間。
她看向餐桌上的溫牛奶,信步走到冰箱前,取出夾層裏的小紙包,把剩下的藥片盡數倒上手掌。
一、二、三……
斷定昨夜會是一切的終點,周箐在運動飲料裏下足了用料,剩下的只有寥寥數片藥劑。
“林軒”讨厭她的處方藥,就算毫無防備地喝下飲料,會因為生理反應把它們嘔吐出來。
但周箐不同,她早在漫長的治療過程中,就對它們産生了抗藥性,吃下去也不會有特別的反應。
而且她平時就有睡前用藥的習慣,現在因為“超市血案”受到驚吓,害怕做噩夢繼續服藥也很合情合理。
昨天給“林軒”洗澡,從沐浴到吹幹大概花了她三十多分鐘。
現在就着牛奶服藥,等到“林軒”出來,剛好到了說明書上到藥物起效的時間,介時這些藥劑會遍布她的血液。
如果“林軒”獸性大發,咬她一口就能被藥味惡心到全無食欲。而且身體代謝藥物需要8小時,唾液、血液或者眼淚,濃度或高或低,她整晚都會攜帶這些藥物渡過。
與其猜測祂的想法,被動地配合祂的行動,周箐更願意抓住機會驗證自己的猜想:這些藥究竟能影響怪物到什麽程度。
是因為充足的休息以及合理的飲食麽?
藥片的效果比之前好上許多。
晦暗而血腥的念頭變成了沉底的淤泥,流淌在表面的情緒清澈又平和。周箐趴在枕頭上,因陣陣湧來的困倦微阖雙眼,恬靜的模樣倒真像一位等待“丈夫”寵愛的新娘。
努力和睡意鬥争的周箐顯然忽略了一件事。在那幽閉的倉庫裏,連“柑橘園少女”的殘香都沒能阻止“林軒”的靠近。
床面因為男人的體重塌陷了一角。
祂用雙手撐住身體爬上床鋪,居高臨下端詳着乖巧的妻子。從女人皮膚上滲出的藥味若有似無,仿佛稍顯苦澀的杏仁,只讓“林軒”困惑地眨了眨眼睛。
“嗯?”
祂追尋那股氣味,躺下身子,鼻尖輕輕蹭過周箐的下颌。
祂有一張英俊而沉穩的臉龐,但動作卻不老實,床的位置那麽大,偏偏從自己的枕頭擠到她的枕頭。
距離很近,周箐能看到他毛絨絨的眉毛,以及翹起的睫毛。
“你還是很緊繃,單靠自己沒法睡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