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林軒”樂于向周箐表現祂的邏輯推斷能力,為了讓她老實吃飯,也願意費心講上長串道理,但對祂媽話卻沒那麽多。
“媽,辛苦了,把包給我吧。”
祂伸手拎起親媽碩大的登山包,将它挎在肩上,再接過兩只母雞,便面無表情的閉上了嘴巴。
少說話多做事。
這是林軒和他媽相處二十多年總結的生活準則。李蘭芳最喜歡乖巧聽話的小孩,林軒“一耳朵進一耳朵出”的敷衍給他的童年帶來了不少便利,也極大提高了他逢場作戲的能力。
雖然在“和誰結婚”、“在哪工作買房”上總是堅持主見,笑着從不退讓。但他在“給人買禮物”“說好聽話”、“照顧生活”這種小事上卻那麽體貼動人,讓人悄悄生出“他不是不在乎,只要再努力點就能動搖他想法”的微小希望。
這點伎倆讓他在各種女人間如魚得水。
“林軒”的僞裝開了個好頭。
李蘭芳上下打量着俊朗整潔的兒子,心裏說不出的滿意,她把上午的“頂嘴”歸結為加班後的勞累。
軒軒一眼就找到了人群中的自己,還立刻幫忙拿東西。
他心裏果然還是有這個媽的。
“哎呀,不辛苦、不辛苦。軒軒你才是,好不容易放年假,不在家睡懶覺,還專程出來接我。開車這麽久才來,又要拎東西,回去媽得多給你燒幾個菜補補身體才行。”
“真是的,加了幾個月班,還是瘦了瘦了!”
李蘭芳湊近捏了捏“林軒”結實的胳膊,語氣三分嗔怪七分心疼,令旁的周箐起了一身雞皮疙:她兒子剛剛才吃了一頓大餐怎麽會瘦?
女人同一套說辭到兒媳這就變了味道。
記恨周箐早上把她拉入黑名單,李蘭芳有意把她晾了半天。輪到停車場,她才屈尊抛去一個眼神,開口就是毫不客氣的擠兌:
“瞧我這眼神,原來小周也來了。怎麽還是這幅弱不禁風的可憐勁兒,哎,我有軒軒使喚就行了,你專門來這幹嘛呢?”
周箐打了個哈切。
“林軒”讓她立刻進食不無道理,大量糖分彌補了她戰鬥的虧空。離開繁華的市中心後,周圍頓時間安靜了不少,而“林軒“開車又穩。
周箐不知不覺睡了過去。直到男人用手撩動她額發,說:“箐箐,我們到了。”她才重新睜開眼眸。
日常又沒有營養的對白反倒沖淡了“鼹鼠”死亡的陰影,讓周箐精神沒有那麽緊繃了。
她瞥了李蘭芳一眼,如實回答:“是林軒要我帶他出來的。”
“林軒”提供證言:“嗯,之前箐箐在陪我逛超市。”
祂斜跨着背包就是為了餘出一只手去牽妻子,卻硬生生被李蘭芳攥住了胳膊,等到停車場才得了空。
“哔哔。”
電子鑰匙遠程點亮車內照明,車門解鎖,後備箱聞聲擡起,像小狗在搖尾巴歡迎歸來的主人。
怪物拎着母雞還有李蘭芳的登山包,把它們放進後備箱,按照周箐在超市時教他的方式仔細,擺放避免血水弄髒周箐的新寵。
李蘭芳則快步向前,她“呼”地拉開副駕駛的車門,一屁股坐了進去副駕。滿心期待地等着“林軒”收完東西,帶她兜風,殊不知緩緩拉開主駕車門的是媳婦周箐。
“林軒”履行了跟周箐的諾言,即“回家這段路給周箐練車”。喚醒周箐後,祂把車鑰匙放入她的手心。
“诶?你不知道麽?最近我開始開車了。”
周箐“嘭”地關上車門,用實際行動告訴李蘭芳她的“用處”。
“沒辦法,像你說的,軒軒太累了,我也得學着多分擔一點。”
“不過我技術還不是很好,要是分心,車擦傷了是小事,人颠壞了就難辦了……所以開車的時候可以安靜一會兒麽?”
女人摩挲着指尖的金屬鑰匙,态度十分誠懇,談及擔憂事項時,抿住嘴唇的樣子堪稱楚楚動人,但話語裏的潛臺詞卻非常惡劣:
別煩我,你們的命都在我手上。
怎麽“林軒辛苦了”這種譴責周箐的話被她拿過來膈應自己了?
李蘭芳被哽得要命,她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質疑道:“你能開?”
“林軒”一回頭就發現周箐身邊沒了自己的位置。為了能看到妻子,他在短暫的愣神後坐上了副駕正後的位置。聞言,祂很積極地想要跟李蘭芳調換座位:“昨晚是箐箐開車帶我回家的,她開得很好。如果不放心可以換我來副駕,我來陪她看路況。”
李蘭芳粗聲粗打斷兒子的話:“哦,挺好的,就讓箐箐鍛煉鍛煉。”
她既不想磨損自己“心疼兒子的慈母形象“,也不想看夫妻二人坐在一起親密交談。最後“林軒”還是只能坐在客座。
“專心開,我可不會打擾你的。”
好在李蘭芳說到做到,她再怎麽強勢也不會用兒子的錢,以及自己的命試探周箐精神承受底線。她狠狠剜了周箐一眼,乖乖閉上了嘴巴。
“林軒”嘆了口氣。
一條觸足從座椅間隙鑽了過來,它借着安全帶的掩護,悄悄在周箐的腰上纏了一圈,如果她真的生氣踩了油門,立刻膨脹炸開的觸足至少能護住她的小命。
周箐感覺很怪,開始還以為是安全帶調緊了,她扯了兩下硬是沒扯動,才發現那是“林軒”黑紅色的觸足。
那東西分出一張嘴銜住她小拇指的骨節,撒嬌似得含咬她的皮膚。
返程的路上車內一片死寂,但周箐心情不錯。4S店的清潔做得很到位,曾布滿血污的車窗清澈得像塊暗色水晶。
……
到家已經是下午五點,各家各戶開始準備晚飯。他們老家晚飯吃的比較随便,一碗面條、一碟水餃或者白粥饅頭加小菜便可以打發過去。
但有婆婆遠道而來,桌上便擺了超市特質的烤雞與豬肘。李蘭芳掃了眼便嫌棄“吃得這麽油膩不健康!”,要去廚房炒盤蔬菜給餐桌增加綠色。
而“林軒”正巧也要準備給周箐喝的骨頭湯。
屆時,廚房只有怪物和李蘭芳兩人。
這太危險了,周箐不想在今天看到第二具屍體。
她猶豫是否要去廚房打打下手,可惜李蘭芳再三強調廚房已經夠擠了,不需要她去添亂。
周箐只能放下助人情節,尊重他人選擇。
李蘭芳打包母雞的袋子不大結實,“林軒”在把它們放進冰箱時不可避免地沾上了點血水。
“高壓鍋炖湯只要三十分鐘,我很快就出來了。如果很餓,你可以先吃點東西。”
祂找出一塊濕布認真地擦拭着手掌,朝周箐緩慢地眨了眨眼睛,輕輕帶上了廚房的門。
……
廚房裏只有他們娘倆獨處。
李蘭芳撈過一個凳子,背對“林軒”坐着,用指甲把嫩綠的空心菜掐成小段。
而“林軒”站在竈臺邊,祂把切好的蔥段和姜片鋪上排骨,冷水開火,貌若不經意地問道:
“爸呢?怎麽只有你一個來了?”
不用和媳婦争鋒相對,李蘭芳的語氣随性了許多:
“忙着呢,我收拾行李的時候他不在家,給隔壁換燈泡去了。”
“你知道吧,就那個王寡婦。她兒子和你同歲,小時候你們一起玩過,後來那小孩成績不行出去打工,就不常見到了。今年她兒子奉子成婚,他媽也跟着去照顧媳婦,結果月子過完就被丈母娘擠了回來。”
“反正他一個男的在家又餓不死,要過來也會自己坐車,不用管他。”
“也就她兒子那麽混蛋沒良心吧。我們家軒軒可不一樣,會跟媽一起幹活。”
王寡婦的遭遇給李蘭芳敲響了警鐘。她說得可憐巴巴,一副生怕周箐排擠她的樣子,然後重重嘆了一口氣,開始幫助林軒回憶:
“這樣也挺好的,像回到了過去。”
“當年你爸工廠下崗又不想讓別人覺得失業,每天一早也學着別人出去上班裝樣子,家裏只有我和你奶奶三個人。我給你奶奶做飯、洗衣服,還得想辦法進貨去超市賺錢,你就在一邊乖乖寫作業。”
“那時候媽媽做生意不容易,在外面跟人吵架,回家控制不住情緒也會說你,但總歸是為你好吧,把你拉扯大了。”
“現在你長大了,居然會給老婆做飯了,我那會兒可從沒享過這種福分,你爸就曉得護着你奶奶……”
所以那丫頭憑什麽有呢?
她李蘭芳受了那麽多苦,培養出一個優秀的兒子,好不容易媳婦熬成了婆,憑什麽周箐就能心安理得享受一切?
本來是憶苦思甜的環節,但說到後面李蘭芳卻恨得咬牙切齒,摘菜時險些把指甲扣進肉裏。
“林軒”一直在觀察她。脖頸上猩紅的眼珠不會錯過每個細節。
祂看着女人發紅的指尖,沒有說周箐應不應該享福,而是直接抓住了隐身的那個男人:
“爸做的很過分呢。”
從未有過的發展讓李蘭芳一時忘記了言語。她本來只想讓他說一句“媽你不容易,我和箐箐會好好照顧你”的場面話。
畢竟以往兒子從不站在她這邊。
起初是孩子的不辨黑白。比起嚴格要求自己、總是罵罵咧咧的母親,顯然寬厚和藹的父親更能得到孩子的心。
後來是男人的惺惺相惜。林軒說着“你又說爸了,雖然是夫妻,但這樣随便傷害男人的自尊,難怪爸老出去散步解悶。你也別酸他為什麽老和王阿姨聊天,這不是人家好說話放松,他能找到價值感麽?”,将無用的父親視為婚姻中飽受壓迫的那方。
擇偶時,林軒選擇“周箐這樣柔弱需要保護的姑娘”,可以是對母親女性魅力的最大否定。
但今天不同。
李蘭芳坐在小凳上,出神地仰視着英俊高大的兒子。
将排骨放進高壓鍋,炖煮直至軟爛最後幾分鐘加進配菜就可以出鍋。做菜前“林軒”懵懵懂懂只知道要吃肉,完全沒有想起配套的冬瓜,所以現在還要等菜場配送員的電話。
怪物倚在大理石臺邊,和母親對話:
“我要結婚了,也懂得了一點事情,是時候和他聊聊了。”
“爸什麽時候來呢?”
祂的話語如此含情脈脈,充滿了李蘭芳夢寐以求的理解,但偏偏眼睛平靜得沒有波瀾,那種反差讓李蘭芳感到一種奇妙的震懾。
兒子的确發生了點微妙的變化。
但一定是好的那面。
李蘭芳這麽說服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