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沛霖神色不變,仿佛被嘲笑的不是他。
“別來無恙啊,潘之裕。”俞沛霖俨然故人敘舊的口吻。
“你是誰啊?我認識你嗎?”潘之裕懷疑俞沛霖在套近乎,一臉厭惡。
“你可真是健忘啊?你以前在我的刀下吓尿褲子,不記得了嗎?”
“你放屁……”潘之裕腦海一瞬間想起了什麽,臉色變了三變,“你、你、你是俞沛霖?!”
“看來你是想起來了。”俞沛霖嘴角溢出一抹嘲諷。
年少的時候,潘之裕欺負一個小姑娘被俞沛霖瞧見,俞沛霖掂了掂手中的銀月刀,潘之裕吓得哆嗦,最後他爹來才把他帶走的。
“你別太嚣張,”潘之裕忿忿道。
俞沛霖是天子近臣,而他是個游手好閑的纨绔,這身份地位是有些懸殊。但是那又怎樣?
潘之裕看了看俞沛霖的雙腿,仿佛一下子找到了底氣,“怎麽樣,你現在站都站不起來,還想多管閑事!”
“我看你是忘記銀月刀的威力了。”俞沛霖從腰間拿出他的銀月刀,像以前那般掂了掂。
潘之裕看到刀鞘上的紋路,和記憶中令人驚懼的花紋一模一樣,“俞大郎,你少吓唬人。你們給我上。”
俞沛霖只帶了陳度一個,而潘之裕帶了五個人,每個人手裏都拿着棍棒,這麽一比較,潘之裕頓時覺得底氣十足。
潘之裕的人立刻向俞沛霖圍了上去,個個如打虎一般舉起棍棒擺開架勢。
俞沛霖握着的五指迅捷打開,幾顆飛珠精準地射中圍着他的人,幾人齊齊栽倒在地,痛得龇牙咧嘴。
“就這點本事,還想對付我。”俞沛霖發出一聲輕笑,這話不知說的是那五個人,還是潘之裕。
潘之裕還未張嘴,膝蓋已經被什麽打中,重重扣在了地上。
然後,他的肩頭多了一樣東西——俞沛霖的銀月刀。
“怎麽樣,跪着的感覺如何?”
涼涼的聲音近在耳畔。潘之裕擡頭看向坐在輪椅上的俞沛霖,他俯視着自己,眼底閃過輕蔑。
曾經的一幕今又重演,銀月刀抵着潘之裕的肩頭,發出懾人的寒光。
“你要幹什麽?”潘之裕色厲內荏道。
“以後,不要出現在我面前,也不要出現在她面前。”
這個她,指的是薛巧兒。
潘之裕一聽,神色有些瘋狂,“哈,我就知道,你跟那個賤人有一……”
潘之裕話音未落,銀月刀已經抵在了他的脖頸上,緊貼着他的皮肉。
“啊……你瘋啦!”潘之裕發出慘叫聲。
脖頸上的刺痛感傳來,潘之裕僅存的心力已然崩潰,“我答應你還不成嗎?我答應你,我一定滾得遠遠的、遠遠的。”
“還不快滾。”
潘之裕在家丁的半拉半擡中,華麗麗地滾了。
薛巧兒眼見着俞沛霖利落地收刀入鞘,然後陳度推着俞沛霖朝前走了。
行了幾步,俞沛霖回過頭看她:“薛姑娘,你不走嗎?”
剛才從始至終,俞沛霖沒有遞一個眼鋒給她,她本來是要同他道謝的。她想着,那就目送他們離開,然後自己再回家,沒想到俞沛霖回頭了。
既然俞沛霖發問了,薛巧兒便跟了上去,真心致謝:“謝謝俞将軍今日出手相救。”
她原本思量,如果那個潘之裕再來糾纏她,那她就只有一個法子。沒想到“法子”自己過來了。
“薛姑娘不必言謝。”
這是又欠了他一個人情。
薛巧兒看向俞沛霖。從她的角度,看到的是俞沛霖烏黑的墨發和俊朗的側顏,他臉上沒有什麽表情,雙手閑閑搭在身上,任由身後的陳度推着。剛才對付潘之裕幾人的狠厲果決通通收斂起來。
“不知今日俞将軍為何會到此地?”
“路過。”
言簡意赅的兩個字,讓陳度暗自腹诽:主子說起謊話來,一點兒都不帶想的。明明那日後,主子讓他一直盯着潘之裕的動向,才知曉今日有這麽一出。
而從俞沛霖來看,今日這事兒本可以直接派他的侍衛來為薛巧兒解圍,但是只有他親自來,才能絕了後患,避免以後潘之裕再次騷擾薛巧兒。
幾人各想心事,空氣突然安靜。
咕嚕咕嚕……不适時的聲音驟然想起,這是陳度的肚子叫了。
陳度臉上閃過一絲尴尬,對着看過來的薛巧兒嘿嘿笑了兩下。
“天色不早,這裏離我住的宅子不遠,要不俞将軍和陳大哥去吃了晚飯再回去?”
陳度不吭聲,他做不了主,全聽主子的。
“也好。”俞沛霖倒是沒拒絕。
馬車上,薛巧兒同以前一樣臨窗而坐。
聽到窗外傳來熟悉的潺潺流水聲,這是薛巧兒宅子附近的一條小河,看來要到家了。
俞沛霖在閉目養神,他的頭靠在椅背上,睫羽在眼窩處投下暗影,沒有半絲顫動。他的表情寧靜平和,好像睡着了,莫非是累了?
想起剛才潘之裕那句“殘廢”,薛巧兒心口莫名有些發堵。
她一個外人都覺得如此,他這個當事人只怕也會難受吧?
薛巧兒這般想着,俞沛霖倏地睜開雙眼,便見她一瞬不瞬地看着自己。
俞沛霖微怔。
四目相對間,定住了幾秒。
“你……”俞沛霖下意識開口,“是不是酒量很好?”
俞沛霖本是想說不要跟陌生男子喝酒,這樣很危險,更不要在他的酒杯裏灑蒙汗藥,這樣很容易被發現。但是話到嘴邊,不知怎地轉了話頭。
這回輪到薛巧兒怔愣了,她沒想到俞沛霖會問這個,難道他發現了什麽?
“那天見你在莊子上……多喝了幾杯。”俞沛霖解釋道。
原來是這樣?
薛巧兒坦誠:“我的酒量還不錯。”
這個“還不錯”好似還謙虛了幾分,俞沛霖兀自想着,馬車停了。
“主子,薛姑娘,到了,請下車。”
到了宅子門口,薛巧兒叩響大門。
小竹開的門。小姑娘見到俞沛霖和陳度喜形于色,“大爺和陳大哥也來啦,你們可有口福啦,巧姐姐做飯可好吃哩!”
她已經在家蒸好飯,備好菜,就等巧姐姐回來炒菜做飯了。
薛巧兒淨了手,帶上圍裙,便進了廚房。
“陳大哥,我們好久沒切磋了,要不來比試比試。”
小竹拿出她師父送的麒麟劍,一幅躍躍欲試的模樣。
陳度看了一眼俞沛霖,見他點頭,便回道“好”。
陳度使得是短刀,也是他一直攜帶的“老夥計”。
哐當、哐當,院子裏響起了清脆的金屬相擊聲。
俞沛霖将輪椅轉駛到一旁的角落裏,他觀兩人打鬥,明顯陳度的功夫更硬,并未使出百分百的實力,而小竹輕快靈的風格也是難纏。
難舍難分之時,兩人躍至樹上,綠葉紛紛舞,墜入地面。
“咚咚咚。”門響了。
“有人來了,不打了。”小竹有些意猶未盡地收了劍。
來人是隔壁的周坤。
周坤見小竹額頭挂着汗珠,臉頰紅潤,明顯是剛剛運動過的樣子。
再看院子裏,有一個坐在輪椅上的男子淡神色淡淡地看着他,還有一個男子站在樹旁,正在用巾帕擦拭額角。
就是沒有看到薛巧兒的身影。
“小竹,我來把書還給薛姑娘。”
“周大哥,姐姐在廚房,要不你把書給我,等下我與姐姐知會一聲。”
“那也好。”周坤心中失望,但還是把書遞給了小竹,然後回去了。
小竹将書放在了薛巧兒經常曬書的竹席上。
俞沛霖轉動輪椅過去,看到了那本書。
他伸手拿起書,翻看了起來,和周坤一樣,他也着重浏覽空白處的批注。
曾是太子伴讀的俞沛霖,這本書他曾聽大儒講過。這批注……俞沛霖心中略微驚愕,因為某些觀點居然和大儒所授不謀而合。
俞沛霖知道,這本書是薛巧兒父親的,當時在向陽村是陳度将她父親的書搬上的馬車。
論才學,這人不是凡輩,為何安居于鄉野?
聽到由遠而近的腳步聲,俞沛霖将書放回了原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