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家站在插入天際的大廈樓下,看着已經十一點過還燈火通明的樓層。
她手機響了。
辛家擡起腿在臺階上輕磕, 無聊的數着樓層, 接了電話。
“是的, 我在外面,…好,我穿的橙色。”
辛家看着頭上抹着頭油的葉希成出現在視野中。
辛家彎唇笑, 雙手揣外套兜裏, 上下打量他,“看不出來啊, 葉經理, 人模狗樣的了。”
葉希成推了推眼鏡框,握拳擡手。
辛家右手成拳, 輕撞他一下,“老同學, 以後還要多多關照。”
“是你關照我。”葉希成看了眼手表,“附近還有咖啡店營業,我們去那裏談吧。”
葉希成本來就有管理者的氣勢, 現在把頭發一梳, 腰帶一紮,在職場上摸爬滾打之後的氣息更濃厚了。
葉希成更熟這附近, 辛家當然沒有意見,爽快的點頭同意。
他帶着辛家到咖啡館, 詢問道:“你喝什麽?”
辛家低頭挨個看, 手指在檸檬水上戳了戳, “這個。”
“這裏的卡布和撞奶不錯,檸檬水挺一般的,我給你點撞奶吧。”
辛家一頓,無所謂的點頭,“好,你說了算。”
“一杯卡布一杯撞奶。”
辛家:“這麽晚了你還喝咖啡?”
“最近有個項目還在做,得熬夜。”
短暫的幾句接觸,辛家已經能夠勾勒出葉希成這些年,按部就班的讀書畢業進入公司,為升職而奮鬥。
葉希成開始講這些年的行業情況,辛家努力想要聽懂,只不過學渣和學霸之間的鴻溝不是靠努力兩個字就能跨越的,講到後面,辛家就只剩下‘你說得對’、‘原來是這樣樣子’、‘哦,你懂太多了了’這樣類似的話來保住自己搖搖欲墜的尊嚴。
說着,葉希成的手機響了。
辛家以為是公司催他回去加班,沒想到他淺淺的笑了笑,把屏幕轉向辛家給她看,“這是我兒子。”
辛家給對面拿着手機的可愛小家夥打招呼,“你結婚了?”
“結了,不過又離了。”
“為什麽離?”
“不合适。”
辛家抿了一口撞奶,被甜膩的口味擊退,不過她倒被味道召喚出久遠的記憶,“你跟董璐挺合适的。”
“我知道她離婚了。”
辛家以為自己有紅娘潛力的瞬間,葉希成直拳打破了她的幻想,“我跟她也不合适。”
辛家其實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來找葉希成為了什麽樣的目的,想要得到怎樣的結果。
她就是無路可走,無路可退了。
葉希成似乎更清楚她心裏想的,“我跟我前妻不是因為性格不合這樣的原因分手的,她是醫生,工作太忙,根本照顧不了家庭,總不能讓我一個it男來照顧家裏的情況,我目前正在相親準備二婚,但是董璐跟我不合适。”
葉希成抿了一口卡布,雙手十指交叉放在桌上,認真分析起董璐的個人情況,“她學歷不高,不能對孩子的教育起到一個好的榜樣作用,另外我聽鄧莊說她現在工作不穩定,這樣沒有穩定收入不能幫到家裏,還會給我造成負擔。”
“你以前不會這麽說的。”
“你也說了那是以前。”葉希成推推眼鏡框,轉腕看了眼時間,“我聽鄧莊大概說了你的情況,這麽多年了,我對李錦的事還是感到遺憾和可惜,但是我覺得結束就是結束了,無論好的壞的,已經是過去的事情再緬懷沒有任何意義。”
一向能言善辯的辛家坐在葉希成對面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就像是金黃稻田裏紮的稻草人。
“我這次之所以來見你還有點個人的請求。”
“哦,你說。”
葉希成把名片推到辛家面前,“聽說江少爺這次的集團度假村整體板塊要外包,我們團隊很擅長這方面,想要跟江少爺見一面,談談合作。”
“哦。”辛家收好名片,“具體我也不懂,我幫你轉交給他吧。”
葉希成露出一個輕松的笑,“那就謝謝你了。”
兩人走出咖啡館,葉希成往公司的方向走,辛家走了兩步回頭叫住葉希成。
“以前就算董璐喜歡別人,你也要跟她結婚的話是假的嗎?”
葉希成推推眼鏡框回頭。
“不是。”
“可是。”
“愛會消失的。”
以前年輕的時候,只要靠一腔熱血就能往前沖,‘我喜歡你’這四個字就能讓神經跳探戈,這麽強有力的情感在最後化作了虛無。
辛家從出租車下來,又走進了那個貼滿她人生軌跡的房間。
她五歲的時候幫江津和江怡當小跟班,拍照時正好在翻白眼。
她七歲的時候正趴在江怡課桌上幫她做作業,江怡興高采烈的拍了個對比照。
她十三歲的時候畫着大花臉去給江津的籃球比賽加油。
她十五歲的時候跟李錦幾個人組成混混五人組在校門邊圍着吃零食。
她穿他的襯衫,她在跟他接吻,她拽住他的衣角不讓他走,她穿上人生第一件禮服,她化的口紅被江津吮得暈開。
好多好多,就是她的人生。
辛家站在客廳中間給董璐打了電話。
董璐看了身後的監控挂了電話。
等她三個小時候下班的時候給辛家打了回去。
辛家坐在客廳中央,透過被照片擋住的縫隙能看見窗外如水的月光。
“你有事找我?”
“董璐,我想結婚了。”
董璐手一頓,把鑰匙交給接班的人,然後背上自己的包往外走,“辛家,你都已經下決定了還來問我做什麽?”
董璐輕嗤一聲,帶着強烈的蔑視情緒。
辛家眸色不變,被微弱的月光襯得眸子清亮,溫軟多情,“就是想告訴你一聲。”
辛家的聲音太軟了,軟得董璐都覺得不像她。
她停下急匆匆趕回家的步伐,站在安靜的街頭,聽見對面說,“愛會消失,所以歉意也可以消失,我不想繼續了。”
“辛家,你真的把李錦當朋友嗎?你對着江津不覺得愧疚不安嗎?”
辛家眼眶微潤,她伸手接住窗外落進來的月光,“對不起。”
作為上帝創造的不完美的生物,短暫的幾十年做錯了好多事。
她不是好人,她想放過自己,所有的情緒都融在這三個字裏遞給董璐,以後,她就沒心沒肺繼續走了。
辛家回家給了江津一個大大的擁抱,他們在客廳接吻從眉骨吻到紮手的胡茬,她微癢,咯咯笑兩聲,她沒問關于李麗琴的任何事,就好像不知道這場因為她發生的大地震。
辛家照常上班,照常去拍照,盡管一切如常,江津還是覺得她的情緒起伏很大,一開始是沒有負擔的連續開心好幾天,笑得特別輕松,一看見他就扒着要親要做,然後又一個人莫名其妙的走神好幾天每天憂心忡忡的看着健康欄目思考人生,接着這種情緒又轉變成随時拉着他轉圈的激動,不過這次只給他手和嘴,對于男女朋友正常的性/生活要求表示指責。
‘年級輕輕的,滿腦子色/情想法,你看看人家都在為美好的前途奮鬥,你怎麽就沒點上進心。’
她說這句話的時候,眼神妩媚含情,紅唇一張一合,完全就是口是心非的邀請。
他在她腿間弄了一次,被她叫斷了魂。
“boss?”
“嗯?”江津喉結一滾,把不合時宜出現在腦海裏的辛家趕出去。
朱秘書任勞任怨的重複了一次,“剛才白總彙報了這個月的度假村游客流量的情況。”
“… …”江津低頭,一目三行的看完紙質版資料,“娛樂項目這一塊還能加大開發力度,消費者的消費潛力還沒有完全開發出來。”
辛家每天到底在想些什麽,都濕了怎麽就不進去…
江津手裏的筆尖在紙面上一頓,淩厲的黑眸情緒一散,露出些許情緒。
朱秘書開了人生中最磕磕巴巴的一個會議,江津三番兩次走神,要不是看過他的身份證,确定他是個二十尾巴的年輕人,他還以為江津到了更年期。
江津一開完會就跟辛家打電話去接她吃午飯,辛家說有事拒了。
江津晚上又說要工作室接她吃晚飯,辛家又給拒了。
江津有點來感覺了,辛家對他的身體不感興趣,移情別戀了。
他神色猛地一冷,心裏說不清楚猜出這樣事實是什麽滋味,他心髒被凍住,小錘子一敲一敲,心髒就嘩啦化成了渣渣。
他從抽屜裏拿出煙點着,抽了一口,吐出煙圈,在查不查中間來回徘徊。
“噔噔。”
“江董,我給您泡了一杯咖啡。”
江津煩躁的撚了煙,火氣沖她去,“朱秘書沒教過你規矩?誰讓你進辦公室的?”
“我看您下午工作狀态不好,”
他工作沒狀态是誰害的,江津不爽的眯了眯眼,“公司培訓的時候告訴你要随意猜測上司狀态了?”
塗着大紅口紅的二十歲清純小妹妹差點被江津黑臉吓哭了,她吸了吸鼻子,我見猶憐,“對不起,江董,是我多事了,我這就出去。”
“等等。”
女孩兒雙眸含淚,七十五度專業回眸,“江董?”
“出去直接辭職滾蛋。”江津黑着一張臉,情緒又冷又硬,一向沒有情緒的眸裏充滿了煩躁的情緒。
他撈起椅背上的西裝外套往外走,留下可憐的小妹妹啜泣。
江津沒心情管他剛才是不是傷害了一個如花似玉女孩兒的少女心,他一腳油門,徑直開車回家。
辛家果然不在家裏,他拽了拽領帶,坐在沙發上抽煙等她回來。
晚上八點了,辛家還是沒有見人影。
他沒忍住,又給小助理打了個電話。
程繁繁接了電話,“江少爺,辛家姐說如果你給我打電話的話,讓我告訴你來澄江區那邊的游樂場找她。”
“現在?”
“嗯,現在。”
江津驅車到游樂場的時候已經是晚上九點了,這裏早就關門了,但是門口卻站着迎接他的程繁繁。
她臉上一派歡喜,忍不住洩出幾分激動的情緒,“少爺,快進去。”
江津預感到有事情發生,但是他卻沒辦法在這些雜亂的事情中理出一條清晰的脈絡。
跟多年前一樣,一進門還是排排坐的商戶,擡頭往遠處眺望,能夠看見在遠處有各種各樣有趣或者刺激的游樂設施。
商戶門上的彩燈都亮着,遠處游樂設施也點着燈,辛家穿着一身玩偶服站在路的盡頭。
她沒戴玩偶的頭,站在那裏,站在燈光裏,站在搖搖欲墜的天色裏看着他笑。
“還記得嗎?”
玩偶服、氣球、還有那些被他哄去拿氣球的小孩兒,都記得。
江津點了點頭。
辛家歪了歪頭,耳垂上粉紅色的淚滴狀耳垂晃起漂亮的弧度,她随着歲月的沉澱,變得愈加迷人,“還記得我在這裏跟你說的話嗎?”
“記得。”
記得記得都記得。
江津的眸色跟着溫柔下來,“如果我舍棄大好前途來找你,那你必須得還我一個更好的前途。”
“你說什麽了?”
“我說你是我的前途。”
辛家的瞳孔被燈光點亮,她披着世界所有的璀璨,放開手裏的氣球。
無數的各色氣球朝天空散去,留下一個透明的氣球,在氣球裏放着一張不太清晰的b超圖。
“這千千萬萬的前途裏,我和它是你的前途。”
“江津,結婚吧。”
她站在二十多年的時光裏,是他這短暫一生裏盛世無雙的少年夢想。
百轉千回,念念不忘。
這一天啊。
終有回響。
“辛家,結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