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碧……”
她的問話還未出口,袁召已經搶先一步走到段如碧身邊。
“發生什麽事了?”
他很正常的一句問話,然而段如碧看他的眼神很不對勁,她的神色焦慮,但更多的是茫然,他不禁上前握住她的手,觸感冰涼。
段如碧下意識地抽回手。
袁召一怔,這一瞬,不知為何,心往下沉了沉。
段如碧知道很多人看着她,她努力控制着表情,只交代了一句:“家裏有點事,我要離開一下。”
說完,她匆忙往門口走,起初還只是快步走,到後來直接跑起來。
“段如碧。”
她被人從身後拉住。
袁召追了上來:“到底發生什麽事,我陪你一起。”
他神色鎮定,眼底全是擔心,而他的手勁很大,她無法掙脫。
段如碧動了動嘴唇,她沒太多時間思考,望着他漸漸沉下來的臉,點頭道:“我要去醫院。”
可他們還沒走出門口,迎面走來兩個警察,直接沖她走來:“段小姐,我們是z市公安刑偵大隊的,現在有起案件需要你配合協助調查。”
酒店門口出現警察,尤為紮眼,不少人已經悄悄往這邊看過來。
“一定要現在嗎,我父母正在醫院生死未蔔。”段如碧皺眉,有些不耐。
兩個警察對視一眼,沒有跟她計較,個頭稍高的那個說道:“我們也是為了這事,在這裏不合适,請跟我們回去一趟。”
段如碧內心的焦灼不斷攀升,她按下情緒,道:“我要去醫院,你們有什麽就在這裏說吧,我沒有時間。”
這時,個頭稍矮的那個顯然對這個态度冷淡的女人失去了耐心,直言道:“一個星期前,我們接到舉報,說你父親涉嫌行賄,通過違法犯罪行為謀取經濟利益,還有涉及違禁品交易,涉案金額巨大。檢舉人附上了非常明确的證據,經過調查,我們發現此案重大并申請了逮捕令,原本我們也不想打草驚蛇,但沒想到您父親和母親昨晚突然逃離,我們立即展開追捕,可就在同時,我們接到你父母發生車禍的消息,作為嫌疑人直系親屬,我們需要你配合接受調查。”
段如碧神色冷淡,甚至麻木,等耐着性子聽完警察的話,她并不驚訝他們說的內容,段懷清做過什麽,她能猜到十之*,所以依舊冷冷地反問道:“我需要配合什麽?我什麽都不知道。”
這位警察先生不慌不忙地說:“據我們調查,您在一周前有過一次房屋過戶,據市場價估算,那套房将近一千五百萬,基于對方特殊的身份,我們有理由懷疑你過戶的動機。”
還沒等警察說完,段如碧腦中似是被一道光劈過,整個人都怔住了,她沒想到警察這麽快查到了這件事。
她的手還被袁召握着,他就站在她身旁,可她不敢轉頭看他。
現場有片刻沉默,警察也沒接着說,段如碧聽到身後有不少人的腳步聲,還有李思的聲音。
“一千五百萬?”
李思走到段如碧身旁,好像還嫌氣氛不夠僵硬,把這個金額又念了一遍,語氣裏夾雜着什麽意味,。
段如碧冷着臉,沒出聲,但手心在出汗。
袁召的臉上看不出什麽情緒,段如碧的側臉繃得緊緊的,他們雖然握着手,卻像是隔離在兩個空間。
有越來越多的人注意到這裏,酒店經理也聞訊而來,自家*oss婚禮,怎麽鬧出警察了,大冬天的,急得他滿頭是汗。他神色為難地請他們換個地方溝通,但很快,林隽的助理林鑒斐趕到,示意經理不用處理。
而當事人都沒有動。
段如碧突然有些煩躁,這個時候,她只想盡快去醫院,現在真是太太太糟糕的時候,哪怕被他知道,也不應該是這麽一個時候!
“警察先生,請稍微給我們三分鐘,我需要和我女朋友單獨說幾句話,我們就在邊上。”
袁召打破了僵局,他的聲音不高不低,說得鄭重有禮,他做任何事都不會不留餘地,這番涵養令兩位警察很是受用,獲得準許後,袁召拉着段如碧離開三米遠的位置。一群人看着他們在大堂的角落面對面站着。
“時間不多,你告訴我,一千五百萬是怎麽回事。”
縱使在這個時候,他的語氣依然平穩。
“跟你沒有關系。”
“沒有關系?”
段如碧垂着眼,禮服的束胸勒得她呼吸困難,雖然她的理智跟她說,好好解釋,一定要好好解釋,但她的情感卻控住不住自己說出的話,她該怎麽說,說這點錢不算什麽,她不想他那麽辛苦?或者幹脆跟他說,這是他們家欠他的,用一千五百萬也還不清?
她的個性太倔強,太倔強了。
她感覺得到頭頂的目光似要穿透她虛弱的外表,直視她的靈魂。
“段如碧,擡起頭。”
他的聲音低了幾分。
段如碧心頭一顫。
“那我問,你答。”
見她不動,他繼續說。
“對方是誰?”
“袁召,這是我們家的事,在警察調查清楚之前,我不想多說。”
“你早就知道這不僅僅是你們家的事。”
段如碧一直盯着大理石地磚上奇妙的紋理,這上面如迷霧般的圖紋令她不由想起那一年的冬天,她單方面分手離開前的那一天,他們看了場電影,在外面吃了頓晚餐,那家店叫什麽名字她已經為忘了,但她還記得店裏的地磚也有一塊塊黑白交錯的紋路,她盯着那些紋路出了神,根本不記得他在跟她說什麽,她滿心只想着她離開後,他會是什麽表情,甚至帶着惡意幻想他丢臉羞辱,惱羞成怒的模樣。
但那時候,她離開後,他真正的情緒不是羞辱、難堪,而是無止境的痛苦、悲傷。
她不舍得他難過。
“我替你還了那筆錢。”她慢慢說道,“我知道這并不能補償什麽,我只是希望,我們之間少一點阻礙。”
她說這話的時候用盡了可以用的所有力氣,比想象中還要艱難,到最後只能做到聲音不發抖,再多,已無力。
段如碧低着頭,看不到他的神色,她甚至不想去聽他接下來的話,可該來的還是會來。
袁召似是輕輕嘆了口氣:“你并不需要這麽做,你也不需要知道這些事,我不希望你知道。”
段如碧咬着牙擡起頭,看到他平靜無瀾的臉,忍不住反問:“我怎麽能不知道,所有人都知道,但你們都把我蒙在鼓裏,讓我以為自己才是……受害者,為什麽你要隐瞞,為什麽……要收集那麽多證據?”
她沒有讓一絲委屈從口中洩露,卻讓不可控的氣憤從眼中跑出。
袁召望着她的雙眸,無法輕易拿捏這裏面的情緒。
是不是有對他的懷疑?
很多時候,袁召也會反問自己,為什麽不如實相告,或許還是不夠相信他們之間的感情牢不可破,一旦埋下懷疑的種子,就無法開出純潔無暇的花朵,他不想她帶着猜疑看待自己,更不想她在自己和家庭間作抉擇。但他确實難以回答她這個問題,手握證據,除了進攻,還有防禦。
“你知道我不會傷害你,還有你的家庭。但我有我的自尊。”
他在她面前可以放下傲氣,甚至面子,去維系一段深愛的感情。但他的自尊,無人能剝奪。
段如碧很快就理解了他這句話的意思,這也是她有過猶豫的原因,但她最後還是幫他還了那一千五百萬,除了确實不想讓他再跟這些危險的人接觸下去,是不是還有一絲想阻絕他繼續收集證據的念頭,這時候再去追究,已經不得而知。
“你爸曾給過我五百萬。我收下了,用來還債。所以,在我心裏,我們兩家相互的虧欠,早已兩清。”
“怎麽可能兩清。”段如碧的眼圈突然紅了,“我還欠你。”
“你真覺得我們需要算那麽清?真要算那麽清,我們就不應該在一起。”
段如碧愣住,正欲說什麽,身後的警察已經等不下去,出聲打斷了他們:“差不多了吧,沒時間了,還請段小姐跟我們回去一趟。”
“我就不陪你去了,”袁召看着她因為震驚而睜大的眼睛,冷靜得近乎果決地說道,“我最怕的,就是現在這樣,我不需要你的錢,你的憐憫,你的後悔。”
印象中,他從未對她冷臉,哪怕是一句重話,他似乎都舍不得對她說。
現在,他看着她被帶走,一動未動。
她最怕的,也是現在這樣,她想要開口反駁,不是憐憫,沒有後悔,但她的身體因為冰冷止不住的發抖,喉嚨口被什麽堵住,說不出話來,她甚至看不清他眼底的神情,眼前全是霧氣,不論她怎麽眨眼,都看不清。
她後來是怎麽被帶走的,記不清了,身體像是失去了靈魂,思維已被寒風凍住,走之前溫絨跑來拉着她說了什麽,林隽又說了什麽,李思是不是也說了什麽,她都記不清了。
只記得中途又接到醫院電話,病危通知,警車改道開往醫院。
那兩個警察一直看守着她,好像怕她中途逃跑似的,其實沒有必要,現在哪怕給她一條康莊大道,她也懶得邁開一條腿。
後來出現的人有些出乎她意料,彭銳幫她忙前忙後地打點掉不少麻煩,好不容易得空坐下,第一件事就是把襯衣煩人的扣子松開兩顆。
“林隽和溫絨快過來了,他們那也是一大攤子人,一下子走不掉,你理解下。”他見她沒反應,接着說,“李思那小子想跟來,被袁召攔住了。”
聽到袁召兩個字,她的神色總算有所松動。
彭銳雙手交握,側過頭看他,準備試探她的底線:“這件事,你覺得會是誰做的?”
但他沒等到她的回答,手術室的燈滅了,她飄蕩在外的神思終于被牽扯回來。